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许不言在许府东苑内坐立不安，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猛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刻都像是在他心头敲打的重锤。
他不知道王家的人是否已经动手，不知道那份致命的契约此刻是否正静静在许青鹅手里。
可皇宫内他又进不去，便只能等。
月上中天，终于，远处传来了车马的喧嚣声。
许不言精神一振，快步走到二门处。
果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蒋义方亲自扶着一个脚步踉跄的身影下了车。正是许青鹅。
她似乎喝了不少酒，俏脸绯红，眼神迷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股宫廷特有的熏香味道。
“多谢蒋医丞送青鹅回来。”许不言上前一步，挡在蒋义方和许青鹅之间，语气尽量平和，但目光中带着警惕。
蒋义方看到许不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带着几分挑衅：“许太医郎客气了。青鹅今日在宫宴上表现极好，几位娘娘都夸她聪慧伶俐，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特意加重了“前途不可限量”几个字，目光扫过许不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说：她前途无量，而你，不过是个依附于她的赘婿。
许不言心中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蒋医丞费心了。夜深了，不送。”
他伸手去扶许青鹅。
许青鹅似乎被蒋义方的话语和眼前的拉扯弄得有些不清醒，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靠在了门框上。
“青鹅，你没事吧？”蒋义方故作关切地上前一步。
许不言心头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之间，许不言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不再理会蒋义方，猛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摇摇欲坠的许青鹅一把揽入怀中。
“夜风凉，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许青鹅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温热的男性气息和熟悉的安全感瞬间包围了她。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心。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迷蒙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庞。
蒋义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恼怒。他没想到许不言敢当着他的面如此“亲密”。
就在这微妙的对峙中，许青鹅忽然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带着酒意的微醺和少女的馨香，轻轻印在了许不言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许不言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到她唇瓣的柔软和微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和女儿香。这突如其来的吻，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
蒋义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地看了许不言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许不言这才回过神来，怀中的人儿似乎因为这个主动的吻而有些害羞，将绯红的脸颊埋进了他的胸膛，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猫。
他的心跳得飞快，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悸动在胸腔里蔓延。他抱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
这一刻，什么契约，什么危险，似乎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我们……回去吧。”许久，许不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半抱着，半扶着许青鹅，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她的闺房。
惜花早已在门外等候，看到两人亲密的姿态，尤其是小姐满脸红晕、依赖地靠在姑爷怀里的样子，不由得捂嘴偷笑，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进了房间，许不言将许青鹅扶到床边坐下。
“我去给你打水洗漱。”许不言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试图找回冷静。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份契约。
“嗯。”许青鹅乖巧地点点头，脸颊依旧红扑扑的，眼神水汪汪地看着他，带着几分醉后的憨态和依赖。
许不言转身去倒水，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房间里的书架。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不少医书，都是许青鹅平日里爱看的。
哪一本？王家的人会把契约藏在哪一本里？
许青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
她以为许不言是因为担心她，才一直等着她，刚才那个吻，虽然是她借着酒意主动的，但他并没有推开，这让她心中充满了欢喜。
她甚至觉得，他刚才抱住自己，不让自己回房，是不是……是不是也想和自己多待一会儿？
“许郎，”她轻声唤道，“你今晚……”
许不言端着水盆的手猛地一抖，水洒出来几滴。他转过身，看着许青鹅带着期盼和羞涩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团乱麻。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房间翻个底朝天，找到那该死的契约然后溜之大吉！
“你先洗漱，我去……我去看看窗户关好了没有。”许不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快步走向窗边，实际上是靠近了书架。
趁着许青鹅低头用毛巾擦脸的功夫，许不言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他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微微出汗。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本略显陈旧的《伤寒杂病论》上。
这本书许青鹅经常翻看，而且，书页似乎比平时厚了一点点，夹缝处隐约露出一点不同的颜色。
就是它！
许不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假装整理书架，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那本书，趁机将书脊朝外，轻轻一抽。他没有完全抽出，只是用指尖感觉了一下，果然，书页中间有异物！
他迅速将书推回原位，心中稍定。
“好了，窗户关好了。”他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
许青鹅已经洗漱完毕，脸上的红晕退去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有些迷离。她走到许不言身边，拉住他的手：“许郎，坐下陪我说说话吧，我今天在宫里……”
许不言此刻哪里有心情听她说宫里的事情？他只想立刻拿到那本书，把里面的契约毁掉！
“青鹅，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许不言试图挣脱她的手，“我……我还有点事，明天再说。”
“不嘛，”许青鹅却不肯放手，反而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仰着小脸看着他，“我就想现在跟你说。宫里的娘娘都好漂亮，还有……”
许不言如坐针毡，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宫宴上的见闻，心思却全在那本《伤寒杂病论》上。他必须想个办法，把书拿到手，然后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惜花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小姐，姑爷，醒酒汤来了。”
许不言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立刻站起身：“青鹅，你先喝汤，我去给你拿本书，你睡前看看，有助于安眠。”
不等许青鹅反应，他快步走到书架前，准确地抽出那本《伤寒杂病论》，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
“就这本吧。”他将书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许郎……”许青鹅端着碗，看着他有些反常的举动，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快喝汤，早点睡。”许不言不敢看她的眼睛，将书藏在身后，“我……我突然想起还有几味药材需要处理，先去忙，你乖乖睡觉。”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离开了许青鹅的房间，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
出了房间，关上门，许不言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他摊开手，看着那本《伤寒杂病论》，迅速翻到中间，将那份折叠好的契约抽了出来。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正是他和乾肆签下的那份契约的其中一份！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总算……总算在被发现前拿回来了！
他走到烛火前，毫不犹豫地将契约点燃。
看着那份代表着他所有秘密和不堪目的的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然而，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他心中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王家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这次不成，必然还有下次。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刚才那个意外的吻，以及许青鹅那双带着醉意和依赖的眼眸。
他抱着她时的触感，她唇瓣的柔软，她埋在他怀里的温顺……这一切，都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他入赘许家，本是为了任务，为了利益。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善良、单纯，甚至有些娇憨的女孩，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
他开始在乎她的喜怒哀乐，开始享受和她在一起的平淡时光，甚至……开始对她产生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
今晚的吻，像是一个催化剂，将这种模糊的情感猛地推到了明面上，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可是，他能回应这份感情吗？
他的身份是假的，他的目的是不纯的，他和她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许不言看着跳动的烛火，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和痛苦。他毁掉了契约，却毁不掉自己的过去，也理不清混乱的未来。
夜，还很长。而他的路，似乎更加崎岖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