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裴宽求医
时小椴2025-04-04 10:483,153

   他回到自己名义上的卧房,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他毫无睡意。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许青鹅醉后依赖的眼神,是唇瓣相触时那瞬间的悸动,更是那份被他亲手烧毁的契约所代表的沉重过往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他与许青鹅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一个谎言?

   那是一道深渊,横亘着欺骗、利用,以及他自己都无法否认、却又不敢面对的、悄然滋生的情愫。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被褥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怕被隔壁听到,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可笑。

   他一个潜入许府、步步为营的“赘婿”,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心绪不宁了?

   天色微明,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和庭院里的芭蕉叶,给清晨的长安笼罩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汽。

   许不言起身洗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无异。走到前厅时,许青鹅已经坐在那里用早饭了。

   她似乎已经完全清醒,宿醉的痕迹只剩下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看到许不言,她脸上露出一抹自然的微笑,招呼道:“许郎,快来用饭。今天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正好在家歇歇。”

   她的语气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带着醉意索吻的女人只是许不言的一场梦。许不言心中微松,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他走过去坐下,拿起一个馒头,食不知味地啃着。

   “对了,”许青鹅喝了口粥,想起什么似的,“昨日宫宴上,听闻范阳节度使裴宽已经抵达长安,不日便会入宫面圣。说来也巧,裴大人似乎与家父有些旧交。”

   许不言心中一动。范阳节度使裴宽?他记得此人,曾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员,后来因得罪了权相李林甫,被一贬再贬,如今似乎只是个睢阳太守。

   这样的人物回京,恐怕不仅仅是述职那么简单。

   “哦?裴大人回京,所为何事?”许不言不动声色地问道。

   “听说是……请辞。”许青鹅放下汤匙,语气带着些惋惜,“裴大人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如今却心灰意冷,据闻是想向圣人请辞官爵,归隐山林,甚至……有出家为僧的念头。”

   许不言挑了挑眉。一个曾经的封疆大吏,要出家为僧?

   “除了请辞,似乎还有一桩心事,”许青鹅继续说道,“是为了他的小女儿。听说裴小姐自幼体弱,近年更是缠绵病榻,裴大人此番带女儿回京,也是想遍访名医,寻求良方。”

   正说着,管家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异样:“老爷,小姐,姑爷,门外……门外有客求见,说是……范阳裴宽。”

   许青鹅惊讶地站起身:“裴伯父?快请。”

   许不言也站了起来,心中疑窦丛生。裴宽怎么会直接找上门来?难道是许家的名声在外?还是……

   很快,一个身形清瘦但脊背挺直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面容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但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威严。正是前范阳节度使,现睢阳太守裴宽。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被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大约十八岁年纪,穿着素雅的衣裙,身形极其纤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脖颈处围着一条厚厚的丝巾,却依然难掩其下隐约可见的累累肿块。她微微低着头,呼吸急促,眼神黯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许老先生可在?”裴宽一进门,便拱手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急切。

   许青鹅上前一步,福了一礼:“祖父与父亲前往儋州祭祖未归。小女子许青鹅,见过裴伯父。”

   裴宽目光落在许青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恳切:“原来是许小姐。失礼了。实不相瞒,裴某此来,是为小女的病……听闻许家医术精湛,活人无数,冒昧前来,恳请许太常施以援手,却不想太常祭祖未归……”

   “青鹅自幼便跟在祖父身边学习医术,若是裴伯父不介意,可否让青鹅替卿儿妹妹看看?”许青鹅请两人进了内堂。

   侍女扶着那裴小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似乎连坐着都十分吃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裴宽长叹了口气:“小女的病迁延日久,数年前是太医令吴嗣亲自为小女诊治,说是肚痈,可这几年病情反复发作,前不久恰好碰到一云游医,说小女已经病入膏肓,怕是……”

   许不言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落在裴家小姐身上。只一眼,他的心就沉了下去。那女子颈部两侧丝巾遮掩不住的肿块,累累串珠,此起彼伏,正是典型的“瘰疬”之症,而且看她气息奄奄、面色萎黄的样子,恐怕病程已久,邪毒深入,甚至……已经形成了“窦道”。

   这绝非什么简单的“肚痈”。

   “裴伯父,”许青鹅待他们坐定,温言问道,“可否让小女子为令爱诊脉?”

   裴宽连忙点头:“有劳许小姐。”

   许青鹅走到裴家小姐身边,示意侍女解开她颈间的丝巾。

   丝巾解开,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原本应该白皙修长的脖颈两侧,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肿块,有的已经溃破流脓,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皮肤颜色暗红发紫,甚至能看到几个深陷的小孔,似乎与内里相通。

   不仅是颈部,连带着她的整个腰部,衣裙之下也隐约可见不正常的隆起。

   裴家小姐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难堪地垂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许青鹅面色凝重,却没有任何嫌恶之色。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裴小姐的手腕上,凝神诊脉。片刻后,她又仔细查看了裴小姐颈部和腰部的患处,眉头越皱越紧。

   “裴伯父,”许青鹅收回手,语气沉重,“令爱的病,并非寻常杂症。此乃‘瘰疬’,病邪已深,结核成串,部分已溃破成痈,甚至形成窦道,流脓不止。这……这与‘肚痈’之症,截然不同啊。”

   裴宽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瘰疬?怎么会是瘰疬?当初……当初太医令吴嗣,亲口诊断说是‘肚痈’啊,还开了不少方子,怎会……怎会……”

   吴嗣?许不言心中冷笑。果然是他,此人医术或许有,但医德败坏,趋炎附势,当年为了巴结权贵,不知做过多少错诊误诊之事。

   裴宽当年失势,恐怕也是吴嗣敷衍了事,甚至故意误诊的原因之一。

   “爹爹……”裴小姐虚弱地唤了一声,眼中泪光闪烁。

   “卿儿,爹在,爹在……”裴宽连忙握住女儿的手,声音颤抖,“是爹不好,是爹轻信了庸医,害了你……”

   许青鹅看着眼前父女情深的景象,心中不忍,柔声道:“裴伯父不必过于自责。令爱的病虽然凶险,但也并非全无希望。只是治疗起来,颇费周折,需要内外兼治,针药并施,甚至……可能需要动用疡医外科手段。”

   “疡医外科手段?”裴宽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许小姐的意思是……”

   许青鹅看了一眼身旁的许不言。她知道自己这位“夫君”在疡医外科手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和技艺。

   许不言适时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看着裴宽:“裴大人,令爱颈部和腰部的部分瘰疬已经形成窦道,脓液深藏不出,单纯依靠汤药和针灸,恐难清除病根。在下不才,略通疡医外科之术,或可尝试通过手术引流排脓,清除腐溃,再配合许……娘子的针药调理,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自信。

   裴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赘婿”,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沉稳,眼神锐利,尤其是谈及医术时那份笃定,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信任。

   他想起坊间关于许家赘婿医术高超的传闻,再看看许青鹅也并无异议,心中那点希望之火顿时燃烧得更旺了。

   “许贤侄……,”裴宽激动地站起身,再次作揖,“若贤侄能救小女一命,裴某……裴某愿倾尽所有,结草衔环以报。”

   “裴大人言重了。”许不言避开他的礼,“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只是此症凶险,疡医手术亦有感染风险,在下不敢保证万全。还需与娘子仔细商议,制定稳妥的医案。”

   “应当的,应当的。”裴宽连连点头,“一切但凭许侄女和许贤侄做主。裴某父女的住处……”

   “裴伯父若不嫌弃,便请暂住寒舍吧。”许青鹅接口道,“一来方便诊治,二来也可让裴小姐静养。府中尚有几间清静的客房。”

   裴宽感激涕零:“如此……叨扰了,大恩不言谢。”

   许青鹅随即吩咐下人去收拾客房,又亲自去安排裴小姐的饮食起居。许不言则陪着裴宽在前厅稍坐。

   看着裴宽那饱经风霜却仍难掩忧虑的脸,许不言心中思绪万千。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许不言的心头。

   他看了一眼忙碌的许青鹅的背影,她善良、纯粹,一心只想治病救人,恐怕还没意识到这裴宽回京背后可能隐藏的汹涌暗流。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章 吴嗣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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