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吕达告状
时小椴2025-03-30 16:484,381

  数日后,长安县县衙正式开堂审理吕达状告王氏医药坊一案。

  公堂之上,气氛肃穆。

  县令崔植高坐堂上,面容威严。

  堂下两侧,衙役持棍肃立。

  吕达跪在堂中,神情悲愤,将自己的遭遇又详细陈述了一遍,并将手臂上那溃烂流脓、触目惊心的“沿爪疔”展示给众人看。

  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王氏医药坊那边,则由掌柜徐茂出面应对,言辞闪烁,只一味强调吕达的病本就沉重,药坊尽心医治,至于千金饮,更是滋补良品,绝无欺诈之说。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崔植眉头微皱,目光投向了堂下:“请太医署医官!”

  很快,两名身着官服的医官走入堂内。

  为首一人,正是太医署医博士王骆,此人素以逢迎上官、欺压下属闻名,医术平平,却因善于钻营,颇得吴嗣赏识。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许不言。

  许不言心中了然,看来吴嗣已经出手了。

  王骆此人,他早有耳闻,绝非正直之辈。

  大理寺卿看向王骆和许不言:“二位医官,堂下吕达状告王氏医药坊售卖千金饮并非治病良药,反而延误病情。此乃王氏医药坊所售之‘千金饮’,还请二位查验,此饮是否真如其所宣传,能治百病?对吕达所患之沿爪疔,又是否有疗效?”

  一名衙役将一包“千金饮”呈上。

  王骆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拿起药包,打开闻了闻,又捻起一点粉末看了看,随即转身,对着崔植拱手道:“启禀崔公,下官查验过了。这千金饮,配方精妙,所用药材虽非极品,却也都是些平和滋补之物,能调和气血,扶正固本。虽说‘包治百病’有些夸大,但对于强身健体,缓解一些虚劳之症,确有裨益。至于吕达所患之沿爪疔,乃是疔疮恶疾,病势凶险,非一日之寒。此饮虽不能直接根治此等恶疾,但亦能辅助调理,并无害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包治百病”是夸大,又肯定了其“裨益”,还将吕达病情无法好转归咎于疾病本身,完全撇清了千金饮和王氏医药坊的责任。

  吕达闻言,激动地嘶喊起来:“胡说!一派胡言!我喝了那么多服,病情只是延缓而非根除,反而越喝越上瘾,一日不和就抓心挠肝,这根本就是骗人的东西!”

  崔植皱眉,喝止了吕达:“公堂之上,不得喧哗!”随即转向许不言,“许医官,你的看法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不言身上。王骆也斜睨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许不言上前,拿起那包千金饮,仔细查看。

  他打开药包,细细嗅闻,又用手指捻起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

  这所谓的“千金饮”,不愧是国医圣手王彦博苦心钻研而出的方子,的确有调和气血,扶正固本的功效,对缓解一些虚劳之症,确有裨益,但这千金饮,让许不言却感到一种眼熟!

  忽然,他猛地想了起来。

  那日在寿春公主府,他从驸马李袖衣物旁拾到的符药,与这千金饮如出一辙!

  怪不得当年王伯彦会禁售此药,长期服用的确会让人突发癔病。

   他心中已有定论,正要开口,却感到王骆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微微侧头,正好对上王骆那警告的眼神。

  几乎在同时,王骆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了半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说道:“许医官,慎言。此事……吴太医令很看重,背后……还牵扯到相府。你我皆是太医署的人,何必为了一个刁民,自毁前程?”

  许不言的心猛地一沉。

  李林甫!他没想到,这小小的千金饮背后,竟然牵扯到了当朝权相!

  王骆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若是自己此刻说出实情,得罪的不仅仅是吴嗣,更是权倾朝野的李相国!

  他看着堂上威严的崔植,看着堂下绝望悲愤的吕达,看着身旁眼神闪烁的王骆,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说出真相,为吕达伸冤,揭露王氏医药坊和吴嗣的勾当,这是医者的良知,是为人的正道。但代价可能是丢掉官职,甚至惹来杀身之祸。毕竟,与李林甫为敌,下场如何,看看那些被他排挤陷害的官员就知道了。

  保持沉默,或者附和王骆的说法,可以保全自身,继续留在太医署,或许将来还有机会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但那样一来,吕达的冤屈便无法昭雪,而任由千金饮在长安百姓中扩散下去……那岂不是以后长安百姓人人都离不开这千金饮了?

  比较此药堪比五石散的瘾性,甚至长时间服用能让人引起癔病,如驸马李袖那般!

  想到此处,许不言心中蓦然一惊,背后出了一排冷汗!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公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待着许不言的回答。

  崔植见许不言沉吟不语,催促道:“许医官?”

  许不言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吕达那充满期盼和绝望的脸庞,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出那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真相时……

  “且慢!”

  一个清朗而有力的声音,从公堂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太医署司医官服的年轻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这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气,眼神清澈,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看到来人,王骆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慌。

  许不言也认出了来人,心中微微一惊。此人正是太医署的司医吴本立!与蒋义忠齐名的医者翘楚,以医术精湛、为人正直而闻名。

  但更让许不言震惊的是——吴本立,是太医令吴嗣的亲生儿子!

  公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现的吴本立身上。

  崔植显然也认识吴本立,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吴司医?你不在署中当值,来此何事?”

  吴本立走到堂中,先是对大理寺卿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朗声道:“启禀崔公,下官听闻今日审理王氏医药坊千金饮一案,事关百姓疾苦与医者清誉,不敢不察。方才在堂外,略闻王医博士之言,恐有偏颇之处,故而冒昧闯入,恳请崔公容下官也查验一番,并陈述己见。”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话语间,不卑不亢,透着一股浩然之气。

  王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急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本立!此乃公堂,岂容你胡闹!还不速速退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斥责和焦急。他万万没想到,吴嗣的儿子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搅局!

  吴本立却仿佛没有听到王骆的话,目光坚定地看着崔植,等待着他的裁决。

  崔植沉吟片刻。吴本立的医术和名声,他是知道的。而且,太医令之子公然站出来质疑其父下属的证词,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若是不允,恐难服众,也显得自己偏袒一方。

  “准。”崔植最终点了点头,“吴司医,你且上前来查验。”

  “多谢崔公!”吴本立再次行礼,随即走到证物台前。

  许不言默默退后一步,看着吴本立。

  他心中既有惊讶,也有一丝钦佩。他深知吴本立此举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挑战王骆,更是公然与他父亲吴嗣的意愿相悖。

  吴本立的查验,比王骆要仔细得多。

  他不仅闻、看、尝,甚至取来清水,将少许粉末溶于水中,观察其色泽、沉淀。他还走到吕达面前,仔细询问了他服用千金饮后的身体反应,以及沿爪疔的发病过程和在王氏医药坊的治疗经过。

  吕达见又来了一位医官,而且看样子十分认真负责,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详细告知。

  整个过程,吴本立神情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王骆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几次想开口打断,但在崔植威严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出声。

  查验完毕,吴本立直起身,转向大理寺卿,语气平静却异常肯定地说道:“启禀大人,下官已经查验完毕。这所谓的‘千金饮’,的确有调和气血,扶正固本,缓解一些虚劳之症,确有裨益,但王氏济善堂所宣称的‘千种之疾,入口而愈’,还是夸大其词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番结论,与王骆之前的证词截然相反,而且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至于吕达所患之沿爪疔,”吴本立继续说道,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此乃热毒壅盛、气血凝滞所致之恶疮。治疗此症,当以清热解毒、活血消肿为主,需用对症猛药,且需及时清创排脓,精心护理。王氏医药坊非但未能对症下药,反而开出天价的无效方剂,延误病情。后又以这‘千金饮’引诱其长期服用,赚取利润,致使吕达病情一拖再拖,险些丧命!此等行为,非良医所为!”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骆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吴本立厉声道:“吴本立!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你不过一小小司医,懂什么?千金饮乃王氏祖传秘方,岂容你随意污蔑!我看你分明是与这刁民串通一气,意图……”

  “住口!”吴本立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视王骆,打断了他的话,“王博士!我敬你是前辈,但医者当以良知为本,以实事求是为准!这千金饮验方的确精妙,对百姓有利,但要说包治百病,‘千种之疾,入口而愈’这种谎话,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何况,你身为太医署医官,食朝廷俸禄,本应为民解忧,为国分劳,却为何昧着良心,指鹿为马,助纣为虐?你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吗?对得起‘医者’二字吗?”

  一连串的质问,声色俱厉,正气凛然!

  王骆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手指着吴本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温和的吴本立,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更让他恐惧的是,吴本立这番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与王氏同流合污了!

  公堂之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许不言看着眼前这一幕。

  吴本立这番话,不仅是说给王骆听的,也是说给所有在场的医者,甚至说给他自己听的。

  是啊,医者仁心,岂能因权势而屈服,因利诱而蒙尘?

  崔植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位太医署医官,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证词。

  王骆的证词含糊其辞,而吴本立的证词则清晰明确,且有理有据。

  更重要的是,吴本立的身份和他此刻表现出的凛然正气,让人不得不信服。

  他目光威严地扫向王骆:“王博士,吴司医所言,你作何解释?”

  王骆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道:“我……我……下官……下官或许……查验有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嘴硬?吴本立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再坚持之前的说法,恐怕立刻就会被扣上作伪证的帽子。

  “哼!”崔植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向堂下的吕达,语气缓和了些,“吕达,吴司医所言,你可认同?”

  吕达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拼命磕头道:“青天大老爷!吴神医说得句句属实!小人就是被那王氏医药坊和这狗屁千金饮给坑害的啊!求大人为小人做主!为小人做主啊!”

  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崔植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

  “在!”两旁衙役齐声应道。

  “将王氏医药坊管事拿下,听候发落!查封王氏医药坊,彻查千金饮一案!所有涉案人员,一并拘押候审!”

  “是!”衙役们如狼似虎般上前,将早已吓瘫的管事拖了下去。

  “至于吕达……”崔植看向他,“念你情有可原,方才喧哗之罪不究。沿爪疔之疾,本官会责成太医署另派良医为你诊治。暂且退下吧。”

  吕达千恩万谢,在衙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公堂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声,看向吴本立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许不言走到吴本立身边,对他深深一揖:“吴兄高义,许某佩服!”

  吴本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扶起许不言:“许兄言重了。你我同为医者,份内之事罢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王骆,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然而,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许不言看着吴本立平静的面容,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吴本立今日在公堂之上,驳斥王骆,揭露千金饮真相,无疑是狠狠打了太医令吴嗣的脸,更是可能触动了千金饮的利益链条。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三章 截肢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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