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截肢手术
时小椴2025-03-30 16:574,574

  公堂事了,喧嚣散去,崔只整顿案卷,自有书吏上前处理后续,堂外百姓议论纷纷,多是称赞吴本立不畏权贵、以及对王氏医药坊的唾弃。

  许不言正待向崔植告辞,却被吴本立拦了下来。

  这位刚刚在公堂上正气凛然、词锋锐利的太医署司医,此刻脸上却带着几分疲惫和恳切。

  “许兄,请留步。”吴本立的声音略显沙哑。

  “吴兄,何事?”许不言拱手还礼。

  吴本立看了一眼被衙役搀扶着、背影萧索的吕达,低声道:“吕达之疾,虽暂时压制,但病根深重,寻常医官恐难胜任。方才堂上,许兄对病理分析透彻,显然于此道有精深见解。不知……许兄可否施以援手,为吕达彻底诊治?”

  他这番话,既是请求,也带着一丝试探。

  太医署并非无人,但他显然更信任许不言的判断和能力,尤其是在见识了许不言对“千金饮”的精准剖析之后。

  许不言略一沉吟。吕达的病症确实棘手,乃是典型的“沿爪疔”,热毒极盛,腐肉伤筋,寻常汤药已难逆转。但他看着吴本立真诚的眼神,想到吕达方才的惨状,终究不忍推辞。“吴兄信得过,许某自当尽力。”

  两人一同来到安置吕达的偏房。一股浓烈的腥臭腐败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吕达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面色蜡黄,嘴唇干裂,那只受伤的右手被布条胡乱包裹着,但黄绿色的脓血依然不断渗出,将布条染得污秽不堪。

  许不言示意衙役解开布条。

  当那只手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连见惯了病痛的吴本立也忍不住微微蹙眉。只见吕达的右手手背高高肿起,皮肤呈现一种暗沉的紫黑色,几处疮口外翻,流淌着稠厚的脓液,隐约可见其下的筋骨已经发黑。

  更可怕的是,这种紫黑色的坏死迹象,已经沿着手腕向上蔓延了寸许,仿佛一条毒蛇,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嘶……”吕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许不言仔细检查了创口,又按压了吕达手臂上的几处穴位,询问了他的感受,面色越来越凝重。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用清水净了手。

  吴本立跟了过来,低声问道:“许兄,如何?”

  许不言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毒已入骨,蔓延甚速。手掌血肉几近坏死,毒素正沿脉络上行。若不及时阻断,一旦毒气攻心,神仙难救。”

  “那……可用金银花、连翘、蒲公英等大剂清热解毒之药,辅以外敷拔毒?”吴本立提出了常规的治疗思路。

  “药力已难追上毒势。”许不言语气沉重,“疮口深处脓液瘀积,腐肉不去,新血不生,药力根本无法渗透。即便勉强压制,也只是苟延残喘,终难挽回。为今之计……”

  他顿了顿,看向吴本立,眼神异常坚定:“只有一个办法,能保住他的性命。”

  吴本立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什么:“许兄的意思是……”

  “截肢。”许不言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仿佛重锤敲在吴本立心头。“从手腕上方相对康健之处截断,彻底清除病灶,方能阻止毒素继续扩散。舍车保帅,虽是无奈,却是唯一生路。”

  截肢!这两个字让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吕达如遭雷击,他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嘶声喊道:“不!不!我不要截肢!我不能没有手!我还要干活养家!没了手,我就是个废人!我宁可死,也不要变成残废!”

  他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死死护住自己的右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尊严。一个靠双手吃饭的壮年汉子,失去一只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许不言理解他的恐惧和绝望,但此刻却不能心软。他走上前,按住吕达的肩膀,沉声道:“吕达,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手没了,你还能活下去!命若没了,就真的一切都没了!孰轻孰重,你要想清楚!”

  “我不管!我不要截肢!吴神医,你救救我!你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不对?”吕达涕泪横流,转向吴本立求助。

  吴本立看着吕达哀求的眼神,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行医多年,深知截肢对病人的打击。他看向许不言,带着一丝期盼:“许兄,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许不言明白吴本立的心情,也知道吕达的痛苦。他沉吟道:“或许……可以请教皇甫闵医丞。皇甫医丞经验丰富,或许有不同的见解。”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带来转机的途径。

  吴本立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去请!”

  不多时,须发皆白、神情严谨的皇甫闵被人搀扶下赶到。

  他仔细查看了吕达的伤势,又详细询问了病情发展,其间不时捻须沉思,表情肃穆。

  良久,皇甫闵才抬起头,看向许不言和吴本立,缓缓道:“吴司医,许小友,这位病患的沿爪疔,老夫生平所见,亦属险恶。毒火炽盛,腐骨蚀筋,已成燎原之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惋惜:“若是以老夫的法子,或可用针灸截断毒气上行通路,再辅以秘制膏药强力拔毒,或可……延缓一二。但此法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毒气内陷,反倒加速其亡。且即便侥幸成功,这只手……怕也难以恢复如初,能保住部分知觉和活动已是万幸。最稳妥之法,确如许小友所言,截肢断腕,方为上策。”

  皇甫闵的话,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侥幸。连经验最丰富的医丞都这么说,截肢,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吕达瘫倒在床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许不言深吸一口气,走到吕达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吕达,是要一只可能废掉、甚至随时会要你命的手,还是要一条能重新开始的命?你自己选。但若要我治,就必须听我的。我只能救你的命,救不了你必然要失去的东西。”

  吕达嘴唇翕动,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无声滑落。

  许不言不再犹豫,对吴本立和皇甫闵拱手道:“事不宜迟,请两位协助,我即刻为他手术。”

  截肢手术在当时是风险极高的操作,没有无菌环境,全凭医者的经验和手法。不过大唐屡有战事,军中之人断手断脚之事时有发生,太医署派遣军伍中的作役医们,多年下来已经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疡科手术方案。

  许不言屏气凝神,动作精准而迅速。消毒、切割、止血、缝合……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吴本立和皇甫闵在一旁辅助,神情同样专注。

  汗水浸湿了许不言的衣衫,吕达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最终化为低低的呜咽。当包裹着断肢的布包被拿走时,吕达彻底昏死过去。

  手术结束,许不言疲惫地直起身,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缠着厚厚绷带的吕达,心中五味杂陈。他救了他的命,却也亲手斩断了他一部分的人生。

  医者仁心,有时却必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

  药味与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的病房内,吕达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右臂处传来的并非剧痛,而是一种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虚无感。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右肩下方——那里只剩下缠绕得厚厚的绷带,手臂,那只他赖以养家糊口、曾挥汗如雨的手,不见了。

  “啊……”一声沙哑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不是疼痛,而是绝望到极致的悲鸣。他活下来了,却成了一个废人。

  “废人……我成了废人……”吕达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

  他想起自家那间日益冷清的医药坊,想起因经营不善欠下的累累债务,想起妻子终日愁眉不展的脸庞,想起孩子们尚需哺育的嗷嗷之声。

  没了这只手,他如何打理药材?如何炮制丹丸?如何支撑起这个家?

  长安虽大,哪里还有他一个独臂废人的立足之地?

  “吕达大哥,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青鹅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走了进来,看到吕达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酸。她放下粥碗,轻声道:“许郎说你手术很顺利,命是保住了。先喝点粥,养养精神。”

  吕达木然地转过头,看着许青鹅,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许青鹅也不催促,默默地收拾了一下床边,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良久,许青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吕达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那千金方本来是外祖封禁的禁方,却被王凝雪重启,此方若长期服用,会让人产生极大的瘾性,甚至能让人产生癔病,出现幻觉,王凝雪此举败坏了家祖的名声,那王氏济善堂,更是我外祖父留下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了。我想把医药坊夺回来,更不想让王凝雪继续害人。”

  她看向吕达,眼中带着恳切:“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许郎有些事不好出面。吕达大哥,你熟悉药行,也了解长安城的门道。我知道你现在……”她顿了顿,斟酌着词语,“……但你经验还在,人脉也还在。我想请你帮我。”

  吕达怔怔地看着她。是啊,就这么走了,甘心吗?王氏的霸道,旁人的冷眼,难道就这么认了?他失去了一只手,但脑子还在,这么多年的经验还在。

  “我……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吕达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能做的很多!”许青鹅立刻道,“你懂药材,懂经营,这些都是我欠缺的。”

  恰在此时,许不言走了进来。

  他先是查看了吕达的伤口恢复情况,又询问了几句身体感受,见他虽精神萎靡,但气色尚可,便放下心来。

  “恢复得不错,”许不言对吕达道,“伤口愈合良好,后续只要好生调养,注意复健,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问题。”

  吕达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许不言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听到了刚才许青鹅的部分话语。

  他沉吟片刻,道:“吕达,我知道你担心生计。我有个朋友,广济堂的东家沈卓,为人宽厚。广济堂最近人手也有些紧张,我与他提过你,他愿意让你过去帮衬一段时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管理库房,核对账目,或者指导学徒辨识药材。虽不能立刻让你重操旧业,但至少有个安身之处,也能让你慢慢适应。”

  吕达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广济堂?沈卓?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以前也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医药坊,信誉卓著。若能去那里……

  “沈东家……当真愿意收留我这个……废人?”

  “我只跟他说,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药师,暂时遇到些难处。”许不言淡淡道,“至于你的手,沈东家不是那等以貌取人、落井下石之辈。他看重的是你的本事和人品。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许青鹅也连忙道:“是啊,吕大哥!这是个好机会!先安顿下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吕达看着许不言坦荡的目光,又看看许青鹅期盼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点了点头:“好……我去。”

  就在吕达的人生轨迹悄然转向之时,一个消息如阴云般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原本因牵涉人命而被查封的王氏医药坊与千金饮,竟然在短短数日内,重新开张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王凝雪不知使了什么通天手段,竟能让官府如此快就松了口。

  有人私下里传言,是有贵人出手,王家又买通了那“三豹酷吏”从中斡旋。

  王氏医药坊的重新开张,那款被许不言斥为虎狼之药的“千金饮”,又开始大张旗鼓地售卖。

  凭借着王家雄厚的财力和打通的关节,加上一番“改良升级”的虚假宣传,购买者依旧络绎不绝,尤其是那些不明就里的普通百姓和急于调养或美容的妇人。

  许青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每日奔波,试图向街坊邻里揭露王氏的骗局,奈何人微言轻,收效甚微。

  “许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找到许不言,“王家财大气粗,又有官面上的关系,我们这样硬碰硬,根本是以卵击石。而且,看着那些百姓被蒙骗,我心里实在难安。”

  许不言这几日也在思索对策。

  硬撼王家,风险太大,且容易授人以柄。

  他看着市面上各种打着“滋补”、“养颜”旗号,实则效用不明甚至有害的饮子层出不穷,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不能只想着去堵,还得学会疏导。”许不言道,“既然长安百姓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们就给他们提供真正安全、有效的选择。与其费力去揭穿王家的谎言,不如我们自己做出一款真正的好东西,用口碑和效果去赢得人心。”

  “做一款新的饮子?”许青鹅眼睛一亮,“就像……就像我们许家以前的那些验方?”

  “对,但不完全一样。”许不言解释道,“传统的汤药,口感、便捷性都差一些。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饮子,胜在口感和方便。我们可以借鉴这一点,用道地的药材,遵循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则,做一款既有益身体,又口感良好,还能日常饮用的中药饮子。”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四章 中药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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