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
许青鹅翻出了祖传的不少滋补调理的方子,许不言则根据现代医学知识和对长安城百姓体质的观察,进行筛选和改良,提供方子。
两人一头扎进了药材堆里。
“这个当归补血,但性偏温燥,量要控制。”
“茯苓健脾利湿,性平,可以多用些。”
“要调和口感,加点甘草和红枣?不行,红枣滋腻,有些人不适合。”
许不言收回目光,看向她,“牛乳入口香醇,回味甘甜,或许更易得寻常百姓青睐。何况……”
“此方平和冲淡,久服或可见效,且无伤身之虞。”许不言解释道,“不似市面上那些虎狼之药,急功近利,反伤根本。”
他看着许青鹅眼中渐渐亮起的光芒,继续道:“你可以将这减肥汤与牛乳茶结合起来。譬如,以这方子煎煮的药汁作为茶底,再调入牛乳、蜂蜜,或佐以炒米,创出些新奇口味。名头么……”他沉吟片刻,“便叫‘纤体香茗’如何?既点明效用,又不失雅致。”
许青鹅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诗茶卖的是意境,是风雅,目标是那些文人墨客、长安城里的权贵们。可这条路,显然已经被王氏医药坊封死了,又有吴嗣这等官员从中作梗,已是举步维艰。
而这牛乳茶,或者说“纤体香茗”,口味新奇,又有“减肥轻身”的噱头,受众面无疑更广。
寻常百姓或许不懂诗词歌赋,但对好味道和好身体,总是趋之若鹜的。
更重要的是,这方子是许不言给的,药材普通易得,成本低廉,效用平和稳妥,绝不会像那些来路不明的丹药,吃坏了身子。
惜花一直默默跟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不懂什么药理,但听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要换个新东西卖,而且听起来比那什么诗茶更有趣。
“姑娘,那牛乳茶真的好喝吗?奴婢也想尝尝!”
许青鹅被她逗笑,心中的阴霾又散了几分:“好不好喝,试了才知道!”
回到许府东苑暖阁,许青鹅立刻打起了精神。
她先是按照许不言的方子,仔细称量了菊花、冬瓜皮、荷叶等药材,用小火慢慢煎煮。药香很快弥漫开来,清淡雅致,带着草木的芬芳。
惜花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不时凑上去闻闻。
等待药汁煎好的间隙,许青鹅又开始琢磨牛乳茶。
她找出之前剩下的茶砖,撬下一小块,用沸水冲泡出浓郁的茶汤。
新鲜的牛乳被倒入锅中,用文火慢慢加热,不能煮沸,否则会失了醇厚的口感。
第一次尝试并不完美。
药汁的味道有些重,盖过了茶香和奶味。
许青鹅蹙眉,调整了药汁和茶汤的比例,又试着加入少许蜂蜜调味。
惜花自告奋勇当起了试味的小白鼠,一会儿说太淡,一会儿说药味太冲,一会儿又说不够甜。
主仆二人忙得不亦乐乎,院子里充满了药香、茶香、奶香,以及惜花的咋咋呼呼声。
许不言不知何时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们忙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许郎,你来得正好!”许青鹅眼尖,瞧见了他,立刻端着一碗刚调好的牛乳茶跑过去,“快尝尝我新做的这个!”
许不言接过,碗尚温热。
他低头看去,只见碗中茶汤呈浅褐色,泛着牛乳的乳白,表面漂浮着几粒炒香的黑芝麻。他轻轻啜了一口。
药味已经很淡,几乎融入了茶的微苦和牛乳的醇厚之中,蜂蜜的清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涩味,留下满口温润的香气。
咽下之后,喉间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清凉回甘,想来是荷叶与菊花的作用。
“如何?”许青鹅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不错。”许不言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药味隐而不显,奶香茶韵交融,甜度也适中。若能再加些嚼头,口感会更丰富。”
“嚼头?”许青鹅和惜花对视一眼。
“譬如,煮熟的红豆,或是用糯米粉做些小圆子同煮。”许不言建议道,“如此一来,既可饮,又可食,更添趣味。”
许青鹅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刚刚加入红豆和糯米小圆子的牛乳茶,递到许不言面前,眼中带着期待:“许郎,再尝尝这个加了料的。”
许不言接过,尝了一口。软糯的红豆,Q弹的小圆子,与香醇的牛乳茶完美融合,口感层次丰富,滋味更胜之前。
“不错。”他由衷赞道,“此物若推向市面,定能引人喜爱。”
许青鹅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窗外,春光正好,院内,茶香氤氲。新的希望,正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悄然酝酿。
许青鹅的小院里,各种口味的“纤体香茗”被不断调制出来。
有原味的牛乳茶,清爽甘醇;有加入红豆、薏米的,健脾祛湿;有添了芝麻、核桃的,滋补香浓;还有根据时令,加入鲜果的,清新怡人。
每一款,都经过反复尝试,确保口感与效用的平衡。
“青鹅减肥汤”的药性被巧妙地隐藏在茶香奶韵之中,只留下淡淡的回甘和清爽的体感。
惜花成了最忠实的拥趸和最积极的推广者。
她不仅自己每天都要喝上几碗,还时常偷偷装上一小壶,带去相熟的邻家或是常去的铺子里,请人品尝。
“李大娘,尝尝我家小姐新做的茶饮!保准你没喝过!”
“张大哥,这是牛乳做的茶,香着呢!还解乏!”
起初,大家只是碍于情面尝一尝,但那新奇的口感和醇厚的滋味很快征服了他们的味蕾。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为生计奔波,身体难免有些湿气重、易疲乏的妇人、力夫,喝了几次之后,竟觉得身体似乎轻快了些,胃口也好了些。
“青鹅小姐这茶,有点门道啊!”
“是啊,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身上也舒坦。”
渐渐地,来许府后门探头探脑,想要讨一碗尝尝的人多了起来。
许青鹅索性每日多做一些,用干净的陶罐装着,放在许府后院门口,旁边立个小木牌,写着“纤体香茗,随缘乐助”,旁边放个小钱筒。
有人想喝,便自己舀一碗,随意投几个铜板。
这无心之举,反倒让“纤体香茗”的名声在崇义坊附近的几条巷陌里悄悄传开了。
人们喜欢它的好味道,也喜欢它那平和的效用,更喜欢许青鹅这种不强求、随缘分的态度。
比起西市那喧嚣浮夸、恨不得把钱从你口袋里抢走的“千金饮”,崇义坊许府小巷的陶罐和木牌,透着一种朴素的真诚。
一夜微雨洗尘,翌日天光乍破,日头带着崭新的暖意铺洒下来。
沈卓自从感染了风寒,在家中将养数日,缠绵的风寒总算去了根,身上松快了不少,自觉又能为广济堂奔走了。
清早起来,他特意换了件簇新的艾绿色春袍,整了整衣领,脚步轻快地往广济堂去。还没进门,就看见了门口的新花样。
惜花正踮着脚尖,哼着小曲儿,忙着在门前新设的一张长条桌台后头,插弄着许多新鲜采撷的牡丹花枝。
那花开得泼辣热闹,薄薄的花瓣带着艳丽的色泽,簇拥着中间摆放的许多小巧玲珑的白瓷罐子。
桌子旁边,还竖着一幅刚挂上去的字画。
这阵仗……沈卓心里嘀咕,莫不是许娘子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他走近几步,目光在那花团锦簇与白瓷小罐之间流转,最后停留在其中一个罐子上。他顺手拿起一罐,入手微凉,质地细腻。
“惜花姑娘,忙什么呢?”沈卓转向惜花,带着几分好奇,“怎么摆了这许多女子的面脂膏出来卖?咱们广济堂何时也做这营生了?”
“沈掌柜,您可看走眼了,这不是面脂膏。”惜花刚把那字画扶正,闻言回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是我家姑娘新做的中药饮子,叫‘纤体香茗’!”
沈卓一愣,视线随着她的话,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刚挂好的字画。
他凑上前去,一字一句地念出声:“今有美人居山阳,晨起对镜理红妆。不惜胭脂千金贵,只求颜色是寻常。”
念完了,沈卓有些发懵,看看字画,又看看惜花,最后目光落回那些精致的小瓷罐上。“纤体香茗?饮子?”他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喝的?”
话音刚落,里间的毡帘被轻轻掀开,许青鹅走了出来。
她见沈卓手里捏着那白瓷小罐,便上前,将瓷罐从他手中取下,放回了花丛中原本的位置。
“纤体香茗……”沈卓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疑惑更深了,“这名字倒是雅致。只是……许娘子,怎么忽然想起做这劳什子的中药饮子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的“千金饮”风波,心里就有些打鼓。
许青鹅目光扫过门口精心布置的花与罐,语气不急不缓:“这长安城里哪个女子不想自己身姿更显轻盈些。”
她拿起一罐,对着日光看了看:“何况这饮子,以健脾利湿、益气活血的药材为主,辅以清心安神之味,意在调整女子体内阴阳平衡,疏通经络,运行气血。久服,或可助女子轻身健脾,气色和润。”
惜花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补充:“沈掌柜您是不知道,我偷偷尝过的!味道清清甜甜,一点药味儿都没有!我瞧着,这长安城里的姐姐妹妹们个个都生得好看,想必定是格外爱重容貌身段的。姑娘这能让人身姿轻盈的饮子,肯定会很好卖!”
“是吗?”沈卓听完,脸上的怀疑之色未减反增。
他目光快速扫过花丛中那些精致的白瓷罐,每一个都价值不菲的样子,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凑近许青鹅小声嘀咕:“许娘子,瞧这弄得花里胡哨的,又是花又是画又是好瓷罐,怕是没少花银钱吧。眼下这光景……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他意有所指,毕竟隔壁仁心堂的千金饮,才喝死了人。
“沈掌柜!你怎么老不信我家姑娘呢!”惜花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气恼,杏眼微瞪,“姑娘做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
恰在此时,隔壁的成衣铺也开了张。掌柜苏娘子正在里面整理布料,瞧见广济堂门口的热闹,便隔着门槛扬声打招呼。
“惜花姑娘,许娘子,早啊!”
惜花顾不得跟沈卓争辩,连忙探头过去,脸上绽开笑容。“苏娘子早啊!”
苏娘子也笑了起来,她的视线一转,自然落在了广济堂门口那摆满花与罐的桌台上,有些讶异地开口,“咦?这是又开始卖诗茶了?不过这罐子,怎么瞧着跟先前的不大一样了?更精致了些。”
惜花立刻接口,声音清亮:“苏娘子,这不是诗茶。这是我家姑娘新琢磨出来的中药饮子,叫‘纤体香茗’。”
她热情地介绍起来:“女子用了这饮子,可以补气瘦身。若是喝上些时日,就能面若桃花,体态轻盈呢。”她说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苏娘子略显丰腴的身形上,顺口便问了一句,“苏娘子要不要买两罐回去试试看?保管有用!”
苏娘子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随即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我买这个做什么哟?都这把年纪了!”
“再说了,我要是那么瘦,哪儿来的力气扯布料、招呼客人?我这身板,正好,不需要!”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乐呵呵地转身钻进自家铺子里,开始招呼起客人。
沈卓一直站在惜花身后,将这番对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待苏娘子进去后,他看着依旧在整理瓷罐的许青鹅,脸上带着几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慢悠悠地开口:“我就说吧。”
许青鹅并未理会他的揶揄,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垂下眼眸,继续将桌柜上的白瓷罐一一摆放整齐,调整着花枝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沈卓见她这般不为所动,心里那点幸灾乐祸忽然就变成了担忧。
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语气带着几分“诚心实意”的建议:“许娘子,真不是我给您泼冷水。您看,苏娘子都这么说了。这中药饮子瘦体,怕是一时半会儿大家接受不来。要不……还是换个别的试试?”
“不换。”许青鹅头也未抬,只淡淡回了两个字,声音平静无波。
沈卓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够呛,瞪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只见她神色专注,仿佛手下摆弄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而非可能卖不出去的饮子。
这沉静的模样,反而让沈卓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些,只剩下无奈。
过了一会儿,沈卓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没好气地甩下一句:“固执!真固执!”说完,他一甩袖子,自己先进了广济堂里间,眼不见心不烦。
许青鹅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桌上排列整齐的“纤体香茗”,日光照在白瓷罐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一连过去几天,隔壁王氏医药坊济善堂推出的千金饮虽然受了吕达风波影响,客人少了不多,但因为长安医贵,一些没钱求医的贫苦人家,还是将治病的希望,放在了这号称“千种之疾,入口既愈”的千金饮上。
与济善堂的千金饮一比,隔壁广济堂的中药饮子便显得很是冷清。
惜花坐在广济堂里百无聊赖,沈卓靠在牙凳上,有气无力地提醒坐在药柜前的许青鹅:“许娘子,咱们已经半个月没进账了,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坐吃山也空了,卖诗茶赚的钱已经花光了。”
许青鹅不言。
“纤体香茗”始终无人问津。
而往日的那些高门采买们,偏爱风雅之诗与清幽之茶,对养颜瘦身的中药饮子并不垂青,纵有心光顾照拂,却也没得办法,广济堂一时间更加冷清了。
沈卓瞧着面对日复一日只减不增的账目,内心的焦虑犹更深。奈何许青鹅比他更是一块顽石,油盐不浸,沈卓也只敢在嘴上抱怨,实则一筹莫展。
正说着,广济堂的门槛外,竟奇迹般地走来一抹身影。
沈卓猛地自椅上弹起,步伐矫健地迎上前去,对这位本月首见的客人,刚露出一抹温暖如初阳的笑容,就彻底跨了下来,百无聊赖的转身回去继续躺平。
来人正是许不言,他瞧着冷清的广济堂,只瞧这中药饮子做出来有些时日了,却无人问津,柜台前用来装点饮子瓷罐子的那些牡丹花都凋零了,瞧着好不可怜。
许青鹅看着他摇了摇头:“许郎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许不言瞧着广济堂冷清的生意,想了想,眼睛一亮,牵起许青鹅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卓端着茶,瞧着奔出广济堂的两人,唉声叹气:“这都多少天没开张了,许娘子也不求求自家夫君想个辙出来,怎么只顾得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