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胡风弥漫。
高鼻深目的粟特商人牵着骆驼，波斯邸店里传来阵阵香料气味，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些当垆卖酒、轻歌曼舞的胡姬。
她们或来自康国，或来自石国，或身世飘零，被贩卖至此，于这繁华帝都的一隅，以异域的风情和才艺，艰难谋生。
许不言带着许青鹅坐在一家酒肆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尚未动过的“三勒浆”，目光却不时飘向不远处那位正在为客人斟酒的胡姬。
只瞧那胡姬穿着绯红的锦领舞衫，腰间束着绿绫浑裆，舞动间露出白皙的脚踝和赤色的皮靴，身姿曼妙，笑容妩媚。然而，那笑容背后，许不言能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落寞。
许青鹅皱起眉头来，瞧自家夫君带着自己来酒肆就是为了瞧胡姬，心中不免有些气愤。
“这些胡姬，多才多艺，又能歌善舞，若只是在酒肆中取悦客人，未免可惜了。”许不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们身处市井，接触的人多，消息也灵通。更重要的是，她们急需改善生活的途径。”
“许郎的意思是……”许青鹅心思聪慧，隐约猜到了几分。
“青鹅你的纤体香茗，味道新奇，老少咸宜，但要让它在长安城迅速传开，光靠你们广济堂几个人，力量有限。”许不言看向许青鹅，“西市的胡姬，她们本身就自带风情，能吸引目光。若是让她们在表演歌舞时，顺便推介我们的中药饮子，岂不是事半功倍？”
“所以……我想让她们‘带货’？”
虽然这个词新鲜，但意思许青鹅瞬间明白了。
“可行吗？”许青鹅略有疑虑，“她们……愿意吗？而且，会不会太抛头露面了？”
“为何不愿意？”许不言反问，“她们如今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么是战乱遗孤，要么是被贩卖来的奴隶，要么是作为贡品送来的乐伎，身份低微，收入微薄。我们并非让她们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在她们原本的歌舞表演中，加入咱们广济堂中药饮子的推介而已。至于报酬，我们可以给她们分成，卖得多，赚得多。”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不仅能推广奶茶纤体香茗，也能给她们一个凭自己本事赚钱、改善生活的机会。至于抛头露面，她们本就在酒肆当垆，日日面对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推销一样饮子，又有何妨？”
许青鹅被说服了。
她想起那些在底层挣扎的女性，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若此举真能帮到她们，又能推广自家饮子，确实是一举两得。
“这件事，最好由青鹅你出面。”许不言道，“你是女子，与她们沟通更为方便。而且，此事若能联合长安城女人社的姐妹们一起，声势会更大。”
许青鹅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长安女人社的成员，社中姐妹多有经商或手艺之人，人脉和能力都不容小觑。
许青鹅当天便约了几位女人社中相熟的姐妹，又通过她们的关系，联系上了西市几家大酒肆里颇有名气的胡姬。
起初，胡姬们还有些疑虑，担心这是什么新的骗局。
但在许青鹅耐心解释了“纤体香茗”这款中药饮子的来历、味道，以及“带货分成”的模式后，她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夫人是说，我们只需在跳舞唱歌时，向客人推荐这奶茶饮子，卖出去一瓶，就能拿到钱？”一位名叫阿米娜的康国胡姬确认道，她以一支疾转如风的胡旋舞闻名西市。
“正是。”许青鹅肯定地回答，“这中药奶茶饮子由我们广济堂提供，你们无需任何本钱，只需出力推介。卖得越多，你们分到的钱就越多。”
“这奶茶饮子……好喝吗？”另一个擅唱秦王破阵乐的胡姬问道。
许青鹅当即让惜花取来早已备好的奶茶，请她们品尝。
温热的奶茶入口，香甜醇厚，带着淡淡的茶味，与她们平日喝惯的马奶酒或粗劣的米酒截然不同。
“好喝！”阿米娜眼睛更亮了，“这味道，长安人肯定喜欢！”
“若是如此，我们愿意试试！”几个胡姬互相看了看，很快达成了共识。对她们而言，这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既不增加多少负担，又能实实在在增加收入。
很快，一场别开生面的“带货”风潮在长安西市的酒肆间悄然兴起。
“郎君，看奴家这胡旋舞跳得如何？急转如风，眼花缭乱！舞毕口渴，不若来一杯‘纤体香茗’解解乏？香甜可口，提神醒脑，与奴家的舞姿一样妙不可言呐！”阿米娜一边跳着令人目眩的胡旋舞，一边娇笑着向围观的客人推介。
客人们本就被她精湛的舞技和异域风情所吸引，此刻听她如此说，又见那奶茶包装精美，不由纷纷好奇购买。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另一边，一位抱着琵琶的胡姬，轻拢慢捻，自弹自唱，唱的却是改编版的诗仙李白诗句，中间巧妙地夹杂着对奶茶的赞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且慢饮！来尝青鹅奶茶，醇香暖心扉！”
这种新奇的推销方式，加上胡姬们本身就具有的吸引力，以及青鹅奶茶独特的口感，迅速点燃了长安城百姓的热情。
人们不仅来看胡姬跳舞唱歌，更以喝上一杯“胡姬推荐的奶茶饮子”为时髦。一时间，“纤体香茗”名声大噪，销量节节攀升。
广济堂后院，银钱流水般进账，许青鹅和惜花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青鹅奶茶的风靡，如同一场温柔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渗透了长安城的街头巷尾。
不仅是西市的酒肆，就连东市的一些茶馆、甚至一些官宦人家的后院，也开始流传起这种新奇的饮子。
而其中最大的功臣，莫过于那些能歌善舞、巧舌如簧的胡姬们。
许青鹅将女人社的力量也动员了起来。
社里的姐妹们，有的是绣坊掌柜，有的是小食摊主，有的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娘子，她们利用各自的人脉和渠道，或帮忙联系销路，或提供场地，或仅仅是在与人闲聊时，不经意地赞美几句奶茶饮子的醇香。
一时间，青鹅奶茶的口碑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名叫苏莱娅的龟兹胡姬。
她不仅舞姿卓绝，更有一副好嗓子，尤其擅长将时下流行的诗词改编成西域曲调演唱。一日，她在平康里的某处酒楼献艺，权贵满座。
她怀抱琵琶，轻启朱唇，唱的竟是李白的《将进酒》，只是曲调婉转，带着异域风情，唱到酣畅处，更是加入了许不言提供的类似后世Rap的顿挫念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NONONO！三百杯伤身，不如青鹅奶茶润心神！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No way！美酒伤肝，且换奶茶，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种前所未有的演绎方式，将盛唐诗歌的豪放与西域音乐的奔放、以及极具现代感的念白结合起来，瞬间引爆全场！
那些见惯了靡靡之音的权贵子弟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一个个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妙！太妙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这‘No way’是何意？听着倒是有趣！”
“快！给某来十瓶……不！二十瓶青鹅奶茶！赏苏莱娅姑娘！”
苏莱娅的“李白Rap”迅速成为长安城权贵圈中的热门话题。
人们争相前往有苏莱娅表演的酒楼，只为一睹这位“说唱胡姬”的风采，顺便品尝那被她唱得神乎其神的青鹅奶茶。
苏莱娅的身价水涨船高，她从奶茶销售中获得的分成，也让她迅速摆脱了往日的窘迫，甚至赎回了几个同乡姐妹。
广济堂的账房里，沈卓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嘴上的笑意就没有落下过。
许青鹅看着堆积的铜钱和银饼，喜悦之余，却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从女人社的姐妹那里得知，长安城内外，有不少为国征战而牺牲的将士遗孀，她们或独自拉扯着孤儿，或赡养着年迈的公婆，生活异常艰难。
有些人实在撑不下去，只能每日去寺庙经营的悲田院，领取一些稀粥残羹果腹。
“许郎，我们赚了这么多钱，是不是该为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做点什么？”许青鹅将悲田院的情况告诉了许不言。
许不言放下手中的账本，看着许青鹅眼中闪烁的悲悯光芒，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钱财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明日，我们一起去悲田院看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青鹅奶茶的火爆，彻底搅乱了王氏医药坊仁心堂的“千金饮”生意。
徐茂看着门可罗雀的医药坊，又听着外面关于“说唱胡姬”和“青鹅奶茶”的议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吴医令，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徐茂找到了正在某处隐秘宅院中享乐的太医令吴嗣，“那广济堂的奶茶饮子，已经快把咱们‘千金饮’的路都堵死了！再不想办法，咱们前期的投入可就都打水漂了！”
吴嗣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慌什么？一个卖糖水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医令有所不知！”徐茂急道，“那广济堂背后有太医署的许不言撑腰，此人诡计多端，他让那些胡姬又唱又跳地推销，把长安城的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现在连一些官宦人家都在喝那玩意儿！更可气的是，还有人开始说咱们的‘千金饮’喝了不舒服，坏咱们名声！”
吴嗣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动作竟与许不言有几分相似，只是意味截然不同。“名声？哼，只要东西能卖出去，赚到钱，名声算个屁！不过，断了济善堂的财路，那就是不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他们用下九流的胡姬来抢生意，那我们就从这些胡姬下手！”
“医令的意思是？”
“找些地痞流氓，去那些胡姬表演的酒肆‘热闹热闹’。不用伤人，吓唬吓唬就行。砸几个杯子，掀几张桌子，骂她们几句‘伤风败俗’、‘蛊惑人心’。
让那些酒肆老板知道，请这些胡姬卖奶茶，是要惹麻烦的。”吴嗣阴恻恻地笑道，“再不行，就给那些胡姬一点‘教训’，让她们知道，不是什么钱都能赚的。”
“高！实在是高！”徐茂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我这就去安排！”
几天后的傍晚，西市一家生意正火的酒肆内，阿米娜正跳着欢快的胡旋舞，向客人们推介奶茶。突然，门外闯进来七八个歪戴着帽子、袒胸露怀的地痞无赖。
“他娘的！什么靡靡之音，吵死了！”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桌子，杯盘碎裂一地。
“就是！一群不知廉耻的胡女，搔首弄姿，成何体统！”另一个地痞指着阿米娜骂道。
酒肆里的客人和伙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阿米娜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柱子后面。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酒肆老板壮着胆子走上前。
“干什么？老子看你们这破店不顺眼，不行吗？”横肉男恶狠狠地瞪着老板，“以后少让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这里丢人现眼！还有那什么破奶茶，喝了拉肚子，赶紧给老子撤了！”
说罢，几个地痞又故意推搡了几个客人，砸了些东西，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客人被吓跑了大半，酒肆里一片狼藉。
老板看着满地碎片，又看看惊魂未定的阿米娜，脸色铁青。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来几次，他的生意还怎么做？
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几天，接连发生在其他几家推销青鹅奶茶的酒肆。
有的地痞更为嚣张，直接抢走胡姬当天卖奶茶赚到的赏钱，甚至动手动脚，进行猥亵。
一时间，西市人心惶惶。
那些原本热情高涨的胡姬们，脸上开始出现恐惧和犹豫。一些胆小的酒肆老板，为了息事宁人，悄悄停止了奶茶饮子的销售，甚至不敢再让胡姬进行表演。
消息很快传到了广济堂。
“岂有此理！这明摆着是徐茂的人在捣鬼！”沈卓气得俏脸通红，“他们不敢明着来，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惜花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那些胡姬……她们没事吧？这样下去，谁还敢帮我们？”
许不言面色平静，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他早就料到王氏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卑劣，直接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胡姬下手。
“对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许不言缓缓道，“他们想用恐惧扼杀奶茶的势头。如果我们退缩了，那正中他们下怀。”
“那我们怎么办？”惜花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胡姬姐妹受欺负吧？”
“当然不能。”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王氏医药坊以为用流氓手段就能逼退他？
他们太小看他许不言了，也太小看这长安城里涌动的暗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