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派出地痞的骚扰,并未能完全吓退所有的胡姬和酒肆老板。
在许不言的暗中支持下——他通过一些渠道,雇佣了几个身手不错的闲汉和退役府兵,化装成普通客人,在几个关键的酒肆里“看场子”——几次地痞上门闹事,都被这些“热心客人”三拳两脚给“劝退”了。
虽然冲突时有发生,但青鹅奶茶的销售并未被彻底扼杀,反而因为这种对抗,更添了几分话题性。
苏莱娅的“李白Rap”依旧火爆,甚至有好事者将她的唱词记录下来,在文人圈子里流传,引为趣谈。
这让济善堂的王管事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上次千金饮闹上了公堂,已经引起相府那头的不满了,而且奶茶本身并无问题,也不好直接查封。
这日,天色微阴,许不言和许青鹅带着惜花,以及几车广济堂自制的糕点、米面和崭新的棉布,来到了城南的悲田院。
悲田院设在一座废弃的寺庙内,院墙斑驳,殿宇破旧。
刚一踏入,一股潮湿、混杂着些微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院子里,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显得有些空洞。
角落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石阶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负责管理悲田院的,是一位年老的僧人,法号了尘。
看到许不言一行人带着这么多东西前来,了尘老和尚双手合十,连忙上前:“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是……”
“大师傅,我们是广济堂的,听闻这里收留了许多孤寡老幼,特来探望,略尽绵薄之力。”许青鹅上前一步,温言说道。
了尘老和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广济堂?可是最近长安城里很出名的那个……卖青鹅奶茶的广济堂?”
“正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尘老和尚连忙招呼,“施主真是大善人!快请进,快请进!”
许青鹅看着那些怯生生围拢过来的孩子,他们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还在蹒跚学步,身上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小脸冻得发红,却都睁着一双双清澈又带着渴望的眼睛。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连忙让惜花将带来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起初还有些犹豫,不敢上前,直到一个胆子稍大的男孩接过一块枣泥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其他孩子才一拥而上。
许青鹅又走到那些老妪身边,与她们轻声交谈。
得知她们大多是当年阵亡将士的母亲或遗孀,无依无靠,才来到这悲田院度日。
看着她们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许青鹅眼眶微红。
许不言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让随从将带来的米面和棉布交给老和尚,又私下塞给了老和尚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施主,这……这太多了……”了尘老和尚推辞道。
“大师傅,拿着吧。”许不言按住他的手,“这些孩子和老人,也曾是大唐的子民,他们的父兄丈夫,曾为守护这片土地流血牺牲。如今他们有难,我们理当相助。这些钱,您看着给他们添置些衣物,改善下伙食。”
了尘老和尚看着许不言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不再推辞,深深一揖:“阿弥陀佛,老衲代院中一百三十余口,谢过许施主、许夫人大恩!”
离开悲田院时,许青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长安城的繁华之下,竟隐藏着如此令人心酸的角落。
“许郎,我们以后……能经常来看看他们吗?”她轻声问道。
“当然。”许不言握住她的手,“只要我们有能力,就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自悲田院回来,许青鹅确实有几日闷闷不乐。
长安街头的车水马龙、锦衣华服,与院中那些孩子灰扑扑的脸蛋、老人们佝偻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堵得慌,连最爱的奶茶都少喝了两碗。
许不言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她爱吃的小点心,寻些有趣的市井杂闻讲给她听。有些事,得自己慢慢消化。
广济堂的生意一如既往,尤其是青鹅奶茶,简直成了长安少女们的新宠。王氏医药坊吃了几次闷亏,派来捣乱的人被许不言请的“壮硕顾客”客客气气地“请”走了几次后,也消停了许多,像是把力气憋在了后头。
青鹅奶茶“纤体香茗”的热度反而因为广济堂与王氏济善堂的风波,彻底风靡起来,在长安城里的贵妇、小姐,乃至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都以能喝上一杯广济堂的特调奶茶为时髦。
一日,在常去的“女子社”小聚时,许青鹅又听几位姐妹说起。其中一位姓柳的夫人,丈夫原是戍边校尉,三年前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和年迈的婆母。
柳夫人性子刚强,靠着做些针线活勉强维持,但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她叹息道:“若非还有几分气力,怕是也要将孩子送到悲田院去了。只是听说那里日子也苦,勉强果腹而已。”
另一位王姓娘子接口:“可不是嘛。我娘家邻居的嫂子,男人也是征夫,一去不回,婆母病逝后,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撑不下去,前些日子哭着将两个大些的送去了悲田院,自己带着最小的那个,也不知往后如何是好。”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许青鹅心上。她想起那日在悲田坊里的所见,孩子们渴望的眼神,老人们麻木的面容,更坚定了要帮助他们的念头。
回到许府,她便拉着许不言商议。“许郎,我们再去看看悲田院的孩子们吧?上次送去的米面布匹,想来也用得差不多了。如今我们赚了些钱,该多帮衬他们一些。”
许不言看着她清澈眼眸里的恳切,点了点头。
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那“历史修正力”如同悬顶之剑,他总觉得自己的介入,会给这些本就命运多舛的人带来未知的变数。
但他无法拒绝许青鹅的善良,也确实对那些孩子和老人心存怜悯。
几日后,他们再次备下厚礼,比上次更为丰厚,不仅有米面、布匹、糕点,还特意采买了御寒的木炭和一些常用的伤药。
再次来到悲田院,景象似乎比上次好了些许。
院子被打扫过,角落里堆放的杂物也清理了。
了尘老和尚见到他们,像是见到了救星,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阿弥陀佛,许施主,许夫人,您二位又来了!上次送来的东西,帮了大忙了!孩子们都穿上新棉布做的夹袄了,老人们晚上也能烧点炭火取暖了。”
孩子们见到许青鹅,也不像上次那般怯生生了,几个胆大的围拢上来,奶声奶气地喊着“仙女姐姐”。
许青鹅心头一暖,让惜花将带来的糖果和糕点分给他们。她陪着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又去探望那些老妪,听她们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长里短。
许不言则和了尘和尚走到一旁,询问院中的近况。了尘和尚叹了口气:“托二位的福,吃穿暂时是不愁了。只是……这寺庙实在太旧了,前几日连着下雨,后殿的屋顶漏得厉害,几处墙体也有些松动,真怕哪天塌了……”
许不言抬头看了看那破败的殿宇,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焦糊味随风飘来。
“什么味道?”惜花抽了抽鼻子。
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惊慌地大喊:“走水了!后殿走水了!”
众人脸色大变。只见后殿方向,浓烟滚滚,火光隐现,并迅速蔓延开来。
“快!快救火!”了尘老和尚急得跺脚,连忙招呼还能动弹的老人和大些的孩子去提水。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老人们手忙脚乱。
悲田院本就缺少年富力强的劳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显得杯水车薪。
火势借着风力,迅速从后殿向中殿蔓延,那座本就破旧的寺庙,在火焰的吞噬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孩子!还有几个孩子在后殿午睡!”一个老妪突然想起什么,撕心裂肺地喊道。
许不言和许青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我去!”许不言没有丝毫犹豫,扯下一块布,用水浸湿,蒙住口鼻,便要冲向火场。
“许郎!”许青鹅一把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太危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许不言甩开她的手,逆着逃出来的人流,冲入了浓烟之中。
热浪扑面而来,呛人的烟雾几乎让人窒息。
许不言凭着记忆,摸索着冲向后殿僧房的位置。耳边是木材燃烧爆裂的噼啪声,眼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不断坍塌的房梁。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些孩子,不能有事!
他隐约觉得,这场火,来得太过蹊跷,太过“巧合”。难道这就是“历史修正力”的反噬?因为他的介入,改善了这些人的生活,所以命运要用更惨烈的方式将一切拉回原点?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不甘。凭什么?这些无辜的孩子和老人,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他终于找到了那间僧房,门已被烧毁,里面火光冲天。他隐约看到角落里有几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起,似乎被烟呛晕了过去。
“撑住!”许不言大吼一声,用湿布奋力扑打着周围的火焰,试图冲进去。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嘎吱”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着的巨大横梁,带着火星和碎屑,直直地朝着他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地扑了过来,将他撞到一旁。
“轰隆!”
横梁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烟尘。
许不言摔得七荤八素,定睛一看,救他的是跟着一起来的一个许府的护卫。那护卫腿被掉落的木块砸伤,龇牙咧嘴,却指着另一个方向:“姑爷!那边!墙塌了个口子,能进去!”
许不言顾不得道谢,立刻朝着护卫指的方向冲去。
果然,侧面的一堵土墙被烧塌了一半,形成一个缺口。他猫着腰钻了进去,里面的烟雾稍小一些。
他迅速抱起一个孩子,又招呼尚有意识的护卫帮忙,将另外两个孩子也抱了出来。刚冲出缺口,身后的僧房便在轰然巨响中彻底坍塌,火焰冲天而起。
外面,许青鹅早已急得泪流满面,看到许不言抱着孩子冲出来,虽然他满身烟灰,头发眉毛都被燎卷,狼狈不堪,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许郎!你没事……太好了……”
许不言抱着怀中昏迷的孩子,看着眼前化为一片火海的悲田院,看着那些惊魂未定、无家可归的老幼,心中五味杂陈。
他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什么?
这场大火,烧毁了悲田院,也烧毁了他刚刚为这些人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希望。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历史修正力”的警告,甚至可以说是惩罚。他救了几个孩子,但更多的人,却因为这场他间接引发的灾难,再次陷入绝境。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负罪感攫住了他。
大火最终被赶来的金吾卫和附近的百姓扑灭,但整座寺庙几乎化为废墟。一百三十多口人,一夜之间,无家可归。
了尘老和尚望着废墟,老泪纵横,口中喃喃念着佛号。
许不言默默走到他身边,声音有些沙哑:“大师傅,人没事就好。房子没了,可以再建。”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茫然无助的脸庞,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大师傅,广济堂账上还有些银钱,我全部捐出来,用于重建悲田院。另外……”他深吸一口气,“从今往后,广济堂所有奶茶生意的盈利,除了维持基本开销,其余尽数捐给悲田院,直到这里恢复旧貌,所有老人孩子都能安顿下来为止。”
了尘老和尚震惊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留下两行清泪。
许青鹅也愣住了,她知道广济堂赚了不少,但全部捐出,还要搭上未来的盈利,这……这几乎是倾其所有了。
但看着许不言被烟火熏黑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看着周围那些劫后余生的凄惶面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在用他的方式,承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许不言感受着妻子手心的温度,心中稍稍安定。他知道,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做的补偿。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因为自己而流离失所。至于那股冥冥中的力量……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场大火,或许仅仅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麻烦,可能还在后面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