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赘婿阴谋
时小椴2024-09-13 18:374,460

   许不言被救,踉跄着被拖上渠堤,趴着大口地吐着渠水,面色惨白如纸。在他手里,还攥着一条挂着银铃的丝带。

   屈不通跟着爬上陡峭的堤岸,岸边恰好立有一尊巍峨的青石路碑,高达数丈,碑上“漕渠”二字苍劲有力,直击人心。二人不顾一切,手脚并用地踉跄至石碑旁,背靠石碑坐下,脸色煞白,喘息不已。

   许不言的左臂以一种异样的姿态僵硬弯曲,关节处露出一截乌黑铮亮的钢弩箭尾,袖间隐隐透出斑驳血迹,触目惊心。若非那箭头意外脱落,只怕整条胳膊就废了。

   忽然,他的耳朵一动,迅速伏低身子,用石碑遮挡住身形。在不远处的大路上,一队武侯巡队朝着这边走来,两人连忙趴在灌木丛中躲避,等到武侯的巡队远离,许不言才用右手捂住左肘,缓缓起身。

   他环顾四周,正要迈步出去,突然目光一凛,脖颈上感受到一股凉意,一柄障刀死死贴在了他的咽喉处。

   曹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身上的缺胯白袍衫,全都是湿漉漉的洇痕,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想来也是逃跑的时候腿部中了箭伤。

   “许老弟这么着急是去哪啊?我们帮主可是等着你呢!”

   许不言冲着曹八露出几分难看的笑容,只得跟在曹八身后,朝着漕渠堤岸不远处,掩在树林里的一处货栈中走去。

   这里显然是飞龙帮在城外的另一处暗铺,居然就隐藏在漕渠堤岸众多城外的货栈里,可以说乾肆这人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了,连武侯铺跟捕贼尉联手都没能抓到他。

   曹八押着许不言跟屈不通掠过灌木丛,钻进了一片树林里,顺着林间的黄泥土路,朝着不远处的货栈走去,沿途看到不少佯装成货栈帮工的飞龙帮帮众。

   这处货栈外挂着幡子,上面写明是陈记车马行,显然这也是飞龙帮在明面上的生意。

   货栈有东西两个入口,曹八做了几个手势,周遭帮众早有默契,分出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散到周遭去盯梢。

   这一带只有几家车马行租赁的货栈,很少有大批商旅往来,外围特意留下匹牲畜拴放于此,用作掩饰。

   曹八押着许屈二人进来时,阿契娜正蹲在货栈角落里处理肩膀上的伤口,这伤口浸透了渠水,怕发脓发炎,需得重新包扎,她只瞥了眼许不言,便示意曹八将人带进去。

   这间货栈是惯用的压檐木制建筑,因靠近漕渠,雨季很容易遭受水淹,所以采用的都是高阁式建筑,底部悬空,要比寻常货栈高出不少。

   门口守着个酒糟鼻的虬髯汉子,瞧模样獐头鼠目,不似好人。他背靠木门,不时低头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冲着许不言露出几分奸诈的笑容。

   货栈里,乾肆坐在禅椅上,面向入口,他已经换了身衣服,露出一头浓密的鬈发,眼角蜈蚣似的刀疤更显得狰狞了许多,跟手底下的几位帮众低声交谈着。

   许不言瞥见乾肆的目光锁定自身,旋即以手摩挲,笑容可掬道:“乾帮主真乃福星高照,连官府精锐亦奈何不得,世人皆云大难之后必有福泽加身,乾帮主的鸿运,怕是才刚刚开始!”

   乾肆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有你许老弟,才是我真正的福气!”

   许不言不以为忤,笑语盈盈:“不知乾帮主叫我过来所谓何事?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今日还给去患坊上值,晚了怕是不好!”

   乾肆轻轻一弹指,瞬间,两名壮汉如山岳般屹立,截断了许不言的去路。他眸光微敛,语带双关:“许老弟妙手回春,为我帮众及爱女阿契娜治好了伤,这诊金我还没给老弟你呢,你就这么着急走?”

   飞龙帮遭劫,最大的赌铺产业被一窝端掉了,他还哪里敢要钱,连忙摆手:“乾帮主客气了,能为帮中兄弟纾难,是我的荣幸,什么钱不钱的,不要了!”说着许不言给屈不通用了个眼色,两人连忙朝着货栈外走去,却被挡路的魁梧汉子伸手拦了下来。

   乾肆双眼一眯:“你的钱不要了,那欠我的钱又怎么说?”

   话音方落,始终守在门口的虬髯大汉应声而入,只见他铺展一卷素帛于地,展开来有见方的尺寸。然后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锭跟砚台各一盏。

   许不言一怔,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即兴吟诗作文?

   乾肆看着许不言,给他说道:“此人邓虎,江湖人称‘飞钱虎’,算学一道,无人能及,帮中账目皆由其打理。今日,便让他为许老弟细细地算上一番,算清你我之间的账。”

   邓虎哈哈大笑,后退一步盘腿坐在地上:“帮主过奖了,我不过是年少的时候跟家叔经商,学了几年算科罢了!”

   很快邓虎就写满了那布帛,递给了许不言。

   许不言再一看那硬黄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布上密密麻麻写的此次帮中赌铺遭劫的损失,具体的连那暗铺里的锅碗瓢盆都算计在内了,一共几百万贯,最为重要的,这笔账居然记在了他许不言的头上!

   “乾帮主,这笔帐怎么算,都跟我没有关系吧!”

   乾肆眼里透出一股子杀气:“你敢说,那武侯跟捕贼尉的狼崽子,不是你引来的?”

   “这……”许不言哑口,脑子里飞快转动,乾肆显然是故意地设局栽赃,就是想让他背这个锅,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今天若是不认这笔烂账,怕是人都走不出去。

   屈不通见状,身后虎视眈眈的壮汉已悄然拔刀,他吓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拼命扯着许不言的衣袖:“贤弟呦,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想那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连至爱之人都可舍弃,咱们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这钱怎么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许不言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可是几百万贯啊,几百万,老子要干多少年才能添上这无底洞啊!”

   乾肆冷笑一声,语气决绝:“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你们俩的命留下来,祭奠我帮中受难的兄弟吧!”

   “乾帮主饶命啊!”屈不通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我家中还有病了的老母,跟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不能死啊!”

   “扯你奶奶的老母!”乾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老母三年前就病故了,去年秋分,你才娶了隔壁屠户家姨奶的小舅子的外甥的叔媳妇的女儿,哪来的孩子!”

   屈不通一愣,眼睛贼溜溜的一转:“在下心善,见不得城隍庙里乞儿受苦,正准备去认养一个做儿子!”

   “若是填补不了这笔帐,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乾肆眼里露出凶光,“今日遭受这无妄之灾,那捕贼尉跟武侯,就算不是这两个外人引来的,也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许不言一梗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你就杀了为我们两个!”

   “别啊,贤弟!”屈不通吼了一嗓子,直接抓住了许不言腰袴间的银袋子,“钱不重要!”

   “重要!”许不言捂紧了钱袋子,丝毫不撒手。

   “贤弟,钱没了,还可以赚,愚兄再给你介绍生意就是了,乖,把钱都拿出来!”

   “几百万贯,这给挣到猴年马月去,今天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没有钱!”

   屈不通一咬牙,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那钱袋子,全都倒在了地上,数了数,也不过一张三贯存银的飞钱,还被渠水泡烂了。

   乾肆冷眼看着两人:“实在没有就以肉身偿债,把这俩人卖到城里的地下青楼中去!这姓许的皮肉白嫩,城里不少贵人就喜好这一口!”

   魁梧大汉一手提溜一个人,正欲挟二人离去,屈不通吓得连连摆手,冲着乾肆大吼起来:“我有办法,能让帮主弥补这笔损失,还能赚取千万贯钱财!”

   “将人带回来!”乾肆眸光一闪,挥手示意大汉止步,“听听他有什么办法!”

   屈不通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连忙从怀里掏出份告示,递了过去:“崇义坊的许府,帮主定不陌生吧?”

   “许府,那个许府?”乾肆眼睛一眯。

   “正是!许府老爷子是当朝太常卿,长子许弘感是太常寺太医令,次子许弘真乃尚药局直长云骑尉,三子许弘崇是尚药局奉御,长安医家医门,以许氏为尊!”屈不通口若悬河,给乾肆详细介绍起来。

   “许氏乃长安高门,可跟这上千万贯钱有什么关系?”乾肆思忖片刻,反问道。

   “千万贯钱财的来路,就在这告示上!”屈不通一笑,“帮主有所不知,许氏长房嫡女许青鹅,本与那太子药藏局丞飞骑尉臣蒋义方有婚约,结果一年前却与医坊医工私奔,途中跌落山谷,摔坏了脑子,成了活死人。

   如今蒋家退婚,这太医令信了咒禁博士的方术,欲寻一男子入赘冲喜,而这嫡女许青鹅的外祖,正是长安三大医药坊之一王家医药坊济善堂的头一任东家,她这外祖去世前,可是把这王家在两京所有医药坊的产业,都添做许青鹅的嫁妆了,足足有数千万贯不止啊!”

   乾肆有些糊涂:“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帮主,糊涂啊!"屈不通轻拍掌心,面带惋惜,"吾贤弟风华绝代,即便年华稍长,亦是世间罕见之英才,人中翘楚。试想,若将吾弟许配于许府,待那许青鹅去世之后,依唐律之规,女家嫁妆归婿所有,娘家无权过问,此等巨额财富,岂不皆化为吾弟囊中之物?届时,数百万乃至四五百万贯,也是信手拈来!"

   许不言面皮抽搐,狠狠踹了屈不通屁股一脚:“姓屈的,你他奶奶的出的什么馊主意!自己怎么不去入赘,推老子下火坑!”

   屈不通揉了揉生疼的屁股,回头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贤弟,你是知道愚兄的,愚兄去年就成家立业了,悔不当初啊,早知道有这好事,当时我说什么也不娶那屠户家姨奶的小舅子的外甥的叔媳妇的女儿!”

   乾肆手里捏着那告示,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的刀疤跟着蠕动,更显得狰狞可怖,他看向邓虎:“重新跟许老弟立一张契书,我们全力帮他入赘许家,事后得手,那千万贯嫁妆,他要拿出八成,交给帮中抵债!”

   “帮主英明!”邓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随即麻利地从囊中取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便又研出一摊墨水。他舔了舔狼毫笔尖,重新蘸了蘸墨,提笔新写出一张契书来。

   许不言瞧着这契书,又看了看身后死死盯着自己的魁梧大汉,知道今天自己不签,怕是根本走不出去,索性提笔在那契书上签了字,大不了回家就收拾包裹,连夜跑路,到时候看他乾肆去哪里找人。

   屈不通见落笔为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跟在许不言身后朝着货栈外走去,谁知乾肆突然又叫住了两人。

   “慢着!”

   许不言回过身,强忍着怒气:“乾帮主,这卖身契我都签了,你还要怎样?”

   乾肆冷笑:“许老弟若是出了货栈,一跑了之,这天大地大,我去哪找人?”

   这话正戳许不言下怀,他脸色微变,强挤出几缕笑容:“乾帮主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嘛?我许不言在这长安城内行医,也是信义当先啊!”

   “信你的话,我乾肆的坟头草怕是都要三丈高了!”乾肆看了眼邓虎,“索性不如,就让邓虎跟着你一起入赘许府,你二人平日里就佯装成舅甥,有邓虎帮忙,你在许府里也有个帮手!”

   邓虎毫不客气地拍了拍许不言的肩膀,脸上透着些许奸猾:“许老弟放心,从现在起,我邓虎就是你的亲娘舅了,你平日里唤我虎子叔就行!”

   “好好好!”许不言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一遭不仅卖了身,家里还多了一张嘴,更给自己添了个亲娘舅出来,说白了,乾肆就是派这邓虎来时刻监视自己的。

   邓虎冲着乾肆拱手,娴熟地跟他勾肩搭背,将许不言亲自送出了货栈。

   货栈里,屈不通望着许不言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扭头看向了乾肆,倏地,语出惊人:“帮主,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找人替我们入赘许府,可这许不言心思敏锐,怕是不太好掌控!”

   乾肆摆了摆手:“此人是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要比那些蠢货强得多!”

   “这一次牺牲赌铺,代价还是太大了些!”屈不通摇了摇头。

   “这样才能让这姓许的牢牢地受我们掌控!他欠下的债,这辈子怕是都别想还完了!”乾肆脸上露出几分阴谋得逞的笑意,看向屈不通,“你立马去联系那咒禁博士,让他立刻去许府,就说找到了跟许家嫡女八字符合的入赘人选,尽早让许府迎娶此人入门,届时只要那许家嫡女一死,两京十三州最大的医药坊产业,便是我飞龙帮的囊中之物了,也不惘我们费尽心机筹谋许久。”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裙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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