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言病倒的消息，如同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奉县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许博士也染上瘟疫了！”
“天啊！连神医都扛不住，这病太可怕了！”
“完了完了，我们是不是也要……”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恐慌情绪，再次有抬头的趋势。
县令颜钟急忙出面，一方面强调许博士是因为连日劳累，心力交瘁才病倒，并非不可救治；另一方面，则加派人手，严格执行许不言之前定下的隔离和消毒措施，防止疫情反弹。
养病坊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蒋义忠和崔池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按照许不言之前治疗温疟的方法，用黄花蒿汁给他灌服。然而，许不言的病情似乎比那些孩子和老人更加凶险。
高热反复，寒战不止，时而昏迷谵语，时而烦躁不安，情况始终不见好转。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同样的方子……”蒋义忠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崔池看着昏迷不醒的许不言，眼中充满了担忧：“许兄是为了救大家才……难道真是……天意？”
许青鹅守在许不言的床边，寸步不离。
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和无意识的呓语，心如刀割。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隐隐感觉到，许不言这次病倒，绝非偶然。联想到之前他偶尔流露出的忧虑，以及这次疫情爆发的时机，她心中有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
“姑娘，您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呢。”惜花端着药碗，心疼地劝道，“您也几天没合眼了，万一您也……”
“我没事。”许青鹅摇摇头，接过药碗，用小勺小心翼翼地给许不言喂药。汤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大半，她便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崔姨娘和许璋也来看过几次，都被许青鹅拦在了门外。
“姨娘，阿璋，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许青鹅的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现在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
崔姨娘看着许青鹅消瘦的脸庞和红肿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拉着不情不愿的许璋离开了。
许璋看着姐姐那副全心全意照顾许不言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那股别扭劲儿还在，却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许青鹅守在床边，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凝视着许不言的睡颜。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她拿起湿布，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
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她忽然想起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瞬间。
乐游原上，他抱着她脱离虎口时的沉稳；许府马厩前，他隐忍屈辱的眼神；还有那个雨夜，她借着酒意，主动印上的那个吻……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这个一开始被她视为负担和麻烦的赘婿，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的安危，他的喜怒，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她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指尖描摹着他紧蹙的眉头，仿佛想抚平他所有的痛苦和不安。
昏迷中的许不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触摸，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水……青鹅……”
许青鹅连忙拿起旁边的水囊，小心地凑到他唇边，喂了几口温水。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贪婪地吮吸着。
看着他如此脆弱依赖的样子，许青鹅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那惊人的热度，也感受着他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
“不言，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许青鹅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着许不言。
她亲自喂药、擦身、换洗衣物，甚至在他高烧不退、寒战不止的时候，不顾男女之防，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冰冷的四肢。
蒋义忠和崔池以及沈卓主仆都看在眼里，心中既是敬佩又是担忧。他们不止一次劝说许青鹅去休息，但都被她固执地拒绝了。
“他是我的夫君，我理应照顾他。”她的理由简单而坚定。
或许是她的悉心照料感动了上天，或许是黄花蒿的药力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又或许是许不言自身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几天后，他的高热终于开始慢慢退去，寒战的频率也减少了，虽然依旧昏睡的时候多，但偶尔能清醒片刻了。
这天下午，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床榻上。
许不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但意识却清醒了不少。他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冒烟，但那股仿佛要将他撕裂的寒热交替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转动眼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许青鹅。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睡颜恬静，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清瘦了许多，眼下的青影浓重，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有些干涩。
许不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知道，自己病倒的这些日子，定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
他想要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他轻轻动了一下，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浅眠的许青鹅。她猛地抬起头，看到许不言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不言！你醒了？！”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嗯……”许不言虚弱地应了一声，嗓子沙哑得厉害。
“太好了！太好了！”许青鹅喜极而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
许不言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怜惜不已，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安慰她。
“别动！”许青鹅连忙按住他，“你刚醒，身体还虚弱得很，快躺好。”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许不言感觉舒服了不少。他看着许青鹅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和喜悦，心中那份早已存在的情愫，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再也无法抑制。
“青鹅……”他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许青鹅连忙凑近，关切地问道。
许不言摇摇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庞近在咫尺，肌肤细腻，眉眼温婉，那双含着泪光的杏眼，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溪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看着她微张的、带着水光的柔软唇瓣，鬼使神差地，慢慢凑了过去。
许青鹅的呼吸一滞，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面颊，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没有躲闪，只是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上次那个带着酒意的、试探性的轻触，这一次，是清醒状态下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带着一丝笨拙却无比真诚的靠近。
许不言的唇有些干涩，却带着惊人的热度。
许青鹅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唇瓣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都变得酥软无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应着。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担忧、以及悄然滋生的爱恋，都融入其中。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缓缓分开。
许青鹅的脸颊早已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她羞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许不言的眼睛，心如小鹿乱撞。
许不言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惶恐。
他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终于回应了自己内心的情感。
可是，他能给她未来吗？他配得上她的深情吗？
那个秘密，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秘密，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不能再欺骗她了。尤其是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在她对自己付出了如此多的情意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青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有话……想对你说。”
许青鹅抬起头，看到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挣扎，心中的甜蜜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不言，你想说什么？”
许不言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青鹅，其实……我……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许青鹅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错愕：“不……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言，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病还没好，烧糊涂了？”
“我没有说胡话，也没有烧糊涂。”许不言苦笑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我说的是真的。我来自……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一千多年以后的时代。”
他将自己穿越的经历，以及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他头顶的“历史修正力”，简略地，却又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了许青鹅。
他没有隐瞒自己最初入赘许家的目的，虽然那份契约的直接原因他可能没细说，但利用许家背景的意图是存在的，也没有隐瞒自己干预历史可能带来的危险，以及……他随时可能消失的命运。
许青鹅怔怔地听着，如同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信息量太大，太匪夷所思，几乎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来自千年之后？历史修正力？随时可能消失？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那个救了她性命，与她同甘共苦，刚刚还与她深情拥吻的男人，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你之前对我好，都是……都是假的？”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问出了那个她最害怕的问题。
“不！不是！”许不言急忙否认，紧紧抓住她的手，“最初……最初我确实有私心，我承认。但是青鹅，你要相信我，后来我对你好，是真的！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怕失去你，怕你受到伤害！这次我病倒，还有之前发生的种种怪事，很可能就是因为我改变了一些不该改变的事情，是老天爷……是那股力量在惩罚我！”
他看着许青鹅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如刀绞：“青鹅，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也很残酷。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只是……我不想再骗你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我就会像一阵风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回不来。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青鹅却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不……不要走……”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泣不成声，“不言，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以前是什么目的，我只知道，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不要你消失！你不能消失！”
她的手臂勒得他有些生疼，但许不言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温暖。他反手抱住她，将她紧紧揉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青鹅……”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未来或许依旧迷茫，危险或许并未远离，但至少在这一刻，两颗饱经患难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再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