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宜春郡城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颜钟等人簇拥着许不言,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希冀。许不言则面色平静,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罗希奭的臀痈,他有把握治好。
这种痈肿,在现代医学看来,只要及时切开排脓,配合抗生素消炎,并不算什么大病。
即便在唐代,只要处理得当,清除脓毒,辅以清热解毒的中药,治愈的可能性也很大。
关键在于,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最大限度地保全奉县的官员,同时又不至于彻底激怒罗希奭背后的李林甫。
抵达罗希奭所在的官署时,只见里面一片忙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隐隐的恶臭。罗希奭躺在榻上,哼哼唧唧,面色因疼痛而扭曲,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
“你就是那个奉县来的许博士?”罗希奭眯着眼打量着许不言,语气不善。
“下官许不言,见过罗大人。”许不言不卑不亢地行礼。
“少废话!快给本官看看!若是治不好,本官摘了你的脑袋!”罗希奭恶狠狠地威胁道。
许不言也不与他争辩,上前仔细检查了罗希奭的患处。只见其臀部红肿范围甚广,中心高高隆起,皮肤绷得发亮,触之灼热坚硬,部分区域已经开始变软,隐隐透出黄白色的脓液。
“大人此痈,脓已将成,郁结不散,故而疼痛剧烈,高热不退。”许不言沉声道,“若不及时切开排脓,恐脓毒扩散,危及性命。”
“切开排脓?”罗希奭和旁边的副手都是一惊。在身上动刀子,这在当时是极为冒险的行为,非到万不得已,无人敢尝试。
“非如此,不足以泄毒外出。”许不言语气坚定,“大人若信得过下官,下官即刻便可施术。若信不过,下官也无能为力。”
罗希奭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又听许不言说得斩钉截铁,不似作伪,犹豫片刻,咬牙道:“好!就依你!但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本官定让你和奉县那些乱党一起陪葬!”
许不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请大人放心。只是此术过后,需静养数日,不宜动怒,更不宜长途跋涉。”
“知道了!啰嗦!”
手术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许不言手法娴熟,消毒、切开、排脓、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腥臭的脓血被大量排出后,罗希奭顿时感觉疼痛大减,紧绷的皮肉也松弛下来。许不言又为他开了几剂清热解毒、活血消肿的汤药。
“好了。按时服药,勤换药布,三五日内当可消肿,半月之内或可痊愈。”许不言收拾好器械,平静地说道。
罗希奭看着许不言沉稳自信的样子,心中那点疑虑也消散了大半,疼痛缓解后,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挥挥手:“算你小子有两下子!本官说话算话,既然你治好了本官,奉县那些人的事……”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想到自己还需在此养伤,不宜再生事端,便哼了一声,“……暂且记下!待本官伤愈回京,再做计较!你可以滚了!”
颜钟等人一直等在门外,听闻罗希奭暂时放过他们,顿时喜极而泣,对许不言更是千恩万谢。
许不言却并未感到轻松。
罗希奭的“暂且记下”,分明是缓兵之计。
待他伤愈,恐怕还是会秋后算账。而且,自己这次出手救治罗希奭,干预了历史,不知道那所谓的“历史修正力”又会以何种方式反噬。
果然,没过几日,就在罗希奭的臀痈逐渐好转,奉县众人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先是悲田坊里一个最瘦弱的孤儿,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发热、寒战、头痛、呕吐。
起初,许不言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开了些解表散寒的药。
然而,第二天,又有三四个孩子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且病情发展极快,高热不退,寒战如筛糠,面色萎黄,精神萎靡。
“不好!是温疟!”许不言心中警铃大作。
温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恶性疟疾,起病急骤,病情凶险,尤其对于这些本就营养不良、体质虚弱的孩子来说,更是致命的打击!
他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历史修正力的反噬!它没有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却将矛头指向了这些最无辜、最脆弱的孩子!
疫情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在悲田坊内蔓延开来。
短短两三天内,几乎所有的孤儿都被感染,连带着几个照顾孩子的老人也未能幸免。一时间,悲田坊内呻吟声、哭喊声、寒战的牙齿打颤声此起彼伏,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消息传出,整个奉县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疟疾在古代本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乡民们对养病坊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瘟疫!是瘟疫啊!”
“那些乞儿惹怒了山神,降下了灾祸!”
“不能让他们留在县里!会传染给我们的!”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很快便演变成了非理性的愤怒。县里的里正,一个平日里就有些蛮横的老头,在一些乡民的鼓动下,竟然带着一群手持棍棒、锄头的壮丁,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悲田坊门口。
“把门堵死!放火烧了这里!”里正红着眼睛,唾沫横飞地嘶喊着,“烧死这些瘟神!不能让他们害了全县的人!”
一些同样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乡民也跟着起哄,甚至有人已经抱来了干柴和火把。
“住手!”许不言带着蒋义忠、崔池和几个老仆冲了出来,挡在养病坊门口,怒视着众人。
“许博士!你让开!”里正色厉内荏地喊道,“这里面都是得了瘟疫的!留着他们,大家都要死!你也是从长安来的,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他们得的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是温疟!可以治!”许不言大声说道,“放火烧人,与禽兽何异?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治?怎么治?等你们治好了,我们全县的人都得被传染死!”一个乡民喊道。
“就是!烧死他们!一了百了!”
人群情绪激动,眼看就要失控。
“都给我退下!”就在这时,县令颜钟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到。他虽然也害怕,但毕竟受过许不言的恩惠,此刻不能坐视不管。
“颜大人!您可来了!”里正见到县令,气焰稍减,但依旧不肯退让,“这些瘟……”
“闭嘴!”颜钟呵斥道,“许博士乃是神医,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谁再敢在此胡言乱语,煽动闹事,休怪本县不客气!”
衙役们亮出水火棍,将人群强行驱散了一些。但恐慌并未消除,许多人依旧远远地围观着,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许不言知道,光靠压制是没用的,必须尽快拿出有效的治疗方法,控制住疫情,才能安抚人心。
温疟……疟疾……他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后世的知识。
青蒿素!对了!青蒿素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而青蒿素,正是从一种名为“黄花蒿”的植物中提取出来的!
黄花蒿,在唐代被称为“臭蒿”或“苦蒿”,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野草,在这个时节的奉县山野间,应该不难找到!
“颜大人!”许不言立刻对县令说道,“请您立刻发动衙役和乡民,去山野之中寻找一种草药,名为‘黄花蒿’!此草气味特殊,叶片羽状分裂……”他详细描述了黄花蒿的形态特征。
“黄花蒿?那不是喂猪的野草吗?能治瘟疫?”颜钟将信将疑。
“此草正是治疗温疟的关键!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务必尽快找来,越多越好!”许不言语气急切。
颜钟看着许不言笃定的眼神,又想到他之前治好罗希奭的神奇医术,咬了咬牙:“好!本县信你一次!来人!随我去找黄花蒿!”
县令亲自带队,加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大量的黄花蒿被采集回来,堆满了养病坊的院子。
许不言立刻指导众人处理黄花蒿。
他没有时间去进行复杂的提取,只能采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将新鲜的黄花蒿捣碎,绞取汁液,然后将汁液与少量清水混合,煮沸片刻,待温凉后给病人服用。
同时,他还教导蒋义忠、崔池和悲田坊的工作人员如何进行隔离防护,如何处理病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如何用艾草熏蒸消毒环境,尽可能地切断传播途径。
第一碗带着浓烈苦涩气味的黄花蒿汁被喂进了病情最重的一个孩子口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奇迹,再次发生了。
服下药汁约莫一个时辰后,那孩子的高热开始缓缓消退,剧烈的寒战也逐渐停止了。虽然依旧虚弱,但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蒋义忠惊喜地喊道。
众人精神大振!立刻开始给其他病人喂服黄花蒿汁。
接下来的几天,悲田坊成了与瘟疫搏斗的战场。
许不言几乎不眠不休,亲自照料每一个病人,观察病情变化,调整药汁浓度。蒋义忠和崔池也全力以赴,组织人手熬药、送药、消毒。许青鹅则带着惜花和许璋的媳妇,负责准备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照顾病人的饮食。
许璋一开始还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传染。但在许青鹅的严厉目光和周围忙碌气氛的感染下,也硬着头皮开始帮忙做些外围的杂活,比如烧水、劈柴。
在黄花蒿的神奇效力下,孩子和老人们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高热退了,寒战停了,精神也一天天恢复。那些围在悲田坊外,心怀恐惧的乡民们,看到不断有好转的孩子被抱出来透气,脸上的怀疑渐渐变成了惊讶和敬畏。
然而,就在疫情即将被完全控制住,胜利的曙光初现之时,一直冲在最前线的许不言,却突然倒下了。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如同坠入冰窖般寒冷,随即又如同被烈火灼烧般滚烫,头痛欲裂,四肢无力。
“温疟……”他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历史修正力,终究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