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言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心中七上八下。他派人去打探许弘感的情况,但大理寺那边守卫森严,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他也尝试去拜访一些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官员,但对方一听是为许家求情,立刻就变了脸色,要么闭门不见,要么言语敷衍,显然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沾染上麻烦。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和急促的敲门声。许不言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十分落魄的许青鹅。
只是此刻的她,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对劲。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红肿一片,甚至还有一丝血迹渗出。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茫然和困惑,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她身上那件素净的衣裳也有些凌乱,像是经历过一番挣扎。
“青鹅?你怎么了?!”许不言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的额头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许青鹅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许不言,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认出了他。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许不言如遭雷击。
“夫君?”她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委屈,眼眶微微泛红,“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我们不是应该在家吗?爹爹呢?祖父呢?我刚才好像……好像做了个噩梦,头好痛……”
她伸手揉着额头,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仿佛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甚至不记得许家已经被抄家,父亲已经被抓走的事实。
许不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失忆?!他立刻想到了上次为许青鹅做手术时,就担心过的后遗症。
虽然当时手术很成功,但毕竟是开颅手术,谁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没有风险。难道这次撞击,真的诱发了后遗症,导致她失去了部分记忆?
看她现在的样子,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许家出事之前,那个她还是太常卿府上无忧无虑的高门贵女的时候!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许不言。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许家不会遭此横祸;如果不是许家遭难,许青鹅就不会四处奔波求助,更不会遇到危险,撞伤头部导致失忆!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他!
他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和自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青鹅,你……你先别想那么多,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头,有些记不清事情了。没关系,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回家?”许青鹅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渴望和依赖,“对,回家……我们回家。”
许不言小心翼翼地扶着许青鹅回到院子里,将她安顿在床上,又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势。额头的伤口不算太深,但肿得厉害,需要尽快处理。
他找出药箱,轻手轻脚地为她清理伤口,敷上药膏。整个过程,许青鹅都乖巧地像个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偶尔会喃喃自语几句,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夫君,今天晚膳吃什么?我想吃水晶虾饺……”
“阿耶与祖父今天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祖父做的桂花糕,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
听着她天真无邪的话语,许不言的心如同刀绞一般。
曾经那个聪慧冷静、自强的许青鹅,如今却变成了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这让他如何能不心痛?
他温柔地握住许青鹅的手,柔声安慰:“好,都依你。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回家,吃水晶虾饺,吃桂花糕,爹爹娘亲都会回来的……”
他知道,这些话都是善意的谎言,但他不得不说。
他不能告诉她,许家已经没了,她的父亲身陷囹圄,她的家已经被抄,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他怕她承受不住这残酷的真相,怕她脆弱的记忆再次崩溃。
接下来的几天,许不言一边想方设法营救许弘感,一边小心翼翼地照顾失忆的许青鹅。他尽力在她面前营造出一种平静安稳的假象,仿佛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许家还是那个繁华鼎盛的太常卿府邸,他们还是恩爱如初的夫妻。
许青鹅的记忆似乎真的停留在了数月前,她每天都重复着过去的生活习惯,问着同样的问题,对许家遭遇的变故一无所知。
这让许不言既感到一丝庆幸,又感到更加的痛苦。庆幸的是,她暂时逃避了现实的残酷;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
然而,现实的残酷,终究还是不会放过他们。
就在许不言为了筹集赎金,四处奔走,几乎倾家荡产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
查抄的许宅,竟然被三豹酷吏转手卖了。
买主,竟然是王若曦!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许不言彻底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若曦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趁火打劫,买下许家宅邸!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立刻赶到昔日熟悉的许府门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朱漆大门上,往日象征着荣耀和尊贵的匾额已经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用娟秀字体写着“王宅”二字的牌匾。
门房也换了新人,一个个趾高气扬,凶神恶煞,哪里还有半点许府往日的温和气象?
许不言上前想要询问,却被门房粗暴地拦了下来,甚至被污言秽语驱赶。他强忍着怒火,想要冲进去找王若曦问个明白,却被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拦住,推搡着赶了出来。
“滚滚滚!哪里来的叫花子,也敢在我们王宅门前撒野!”
“再不滚,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许不言被推倒在地,狼狈不堪。他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那块刺眼的“王宅”牌匾,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
他终于明白,王若曦买下许宅,绝不仅仅是为了落井下石,而是要彻底羞辱许家,彻底摧毁许青鹅最后的希望!
他踉跄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要救许家,他要救许青鹅!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要再次拨乱历史进程!为了许青鹅,为了许家,为了他自己,他都要放手一搏!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之前太子李亨曾对他说过的话,想起皇甫惟明府上那场诡异的会面,想起韦坚案背后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或许,这背后的一切,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许,这其中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秘密。
而他,许不言,或许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之中。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他只能迎难而上,哪怕眼前是一片刀山火海,他也要闯出一条生路!
就在许不言下定决心,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一个机会恰巧地降临了。
宫中传来消息,贵妃罹患了油风之症,遍请名医,却始终不见好转。
太医署上下束手无策,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油风之症,在唐朝是一种极为棘手的皮肤病,相当于后世的神经性皮炎或湿疹。此病瘙痒难忍,反复发作,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对于注重仪容的后宫嫔妃来说,更是如同噩梦一般。
许不言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身为太医令,本就有为后宫嫔妃诊治的职责。
若是能借此机会,治好贵妃的油风之症,或许就能得到贵妃的赏识和庇护,从而为许家争取一线生机!
他立刻上书,主动请缨,表示愿意为贵妃诊治。
贵妃此刻病急乱投医,听闻太医令主动请缨,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召见了许不言。
许不言进入后宫,小心谨慎地为贵妃诊脉问诊。
他仔细观察了贵妃的病情,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油风之症虽然难治,但在后世,却并非不治之症。
他脑海中飞速运转,回忆着后世治疗神经性皮炎的各种方法和方剂,最终,一个后世常用的经典方剂浮现在他的脑海—— “消风散”!
消风散,出自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具有疏风祛湿、清热止痒之功效,正是治疗油风之症的对症良方。
许不言略作斟酌,便将消风散的方子呈给了贵妃,并详细解释了方药的组成和功效,以及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贵妃对医术一窍不通,但见许不言说得头头是道,又听说是太医署的太医令,心中也信了几分。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命人按照许不言的方子抓药煎服。
奇迹,很快发生了。
仅仅服用了两剂药,贵妃的瘙痒症状就明显减轻,红肿也开始消退。连续服用数日后,贵妃的油风之症竟然彻底痊愈!
贵妃大喜过望,圣人龙颜大悦,对许不言的医术赞不绝口,连连赏赐。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太医令,竟然有如此高超的医术,能够治好困扰她多年的顽疾。
许不言趁机跪地叩首,诚恳地向贵妃请求道:“启禀娘娘,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恩准。”
贵妃心情大好,笑容可掬:“许太医令但说无妨,只要是本宫能做到的,定当应允。”
许不言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臣的岳父,太医令许弘感,日前因韦坚案牵连入狱,臣深知岳父清白无辜,实乃蒙冤受屈。臣恳请娘娘,念在许家世代忠良,祖父许胤宗累世四朝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开恩赦免许家上下,还岳父跟祖父一个清白!”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贵妃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韦坚案,牵扯到太子和相府的斗争,朝野上下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轻易触碰。许不言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为许家求情,实在是胆大包天。
贵妃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许不言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这个年轻的太医令,医术高超,又重情重义,为了救岳父,不惜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实在难得,听说此人还只是许家一个赘婿。
她想起了自己早年丧母,孤苦无依的经历,心中不由得对许不言产生了一丝同情和欣赏。或许,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
“许太医令,”贵妃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威严,“你岳父之事,本宫也有所耳闻。韦坚案牵连甚广,朝廷正在严查。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又治好了本宫的顽疾,本宫可以答应你,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请圣上明察秋毫,网开一面。”
许不言闻言大喜,连忙叩头谢恩:“臣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大德!娘娘恩德,臣没齿难忘!”
有了贵妃的承诺,许不言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贵妃未必能彻底扭转乾坤,但至少为许家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立刻前往大理寺大牢,想要探望许胤宗。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见到了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牢房里的这位累世四朝的太常卿。
只是昔日那个威严显赫的太常卿,此刻却形容憔悴,须发蓬乱,身上穿着囚衣,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风光?牢房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环境恶劣至极。
许不言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万万没想到,曾经深孚人望的勋贵,如今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孙婿拜见祖父……”许不言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