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已下,许不言主刀为皇长孙进行疡科手术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猎场营地。一时间,议论纷纷,有好奇者,有质疑者,更有幸灾乐祸者。
蒋义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公然违抗圣意,只能表面上配合,暗地里却动作不断。
他先是以“协助手术”为名,指派了几名心腹太医给许不言打下手,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又以“药材准备”为由,对许不言所需的药物器具诸多挑剔,拖延时间,设置障碍。
许不言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见招拆招。他知道,蒋义方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或者在手术中出现纰漏,好借机发难。
“许医令,您要的这几味药材,库房里暂时缺货,需要从京城调拨,恐怕得等上几天。”负责药材的太医一脸为难地说道。
“哦?是吗?”许不言拿起药方,指着其中一味药,“刘太医,据我所知,这‘金银花’并非什么稀罕之物,猎场附近想必就有,何须从京城调拨?”
刘太医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许不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皇长孙殿下的病情耽误不得,还请刘太医行个方便,尽快将药材备齐。若是耽误了圣上的旨意,这个责任,恐怕刘太医也担待不起吧?”
刘太医被许不言的话噎住,看着他平静却锐利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怵。
他知道眼前这位许医令虽然年轻,却深得贵妃器重,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得讪讪地应承下来:“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类似的刁难,接连不断。许不言沉着应对,一一化解。他知道,自己不能急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手术的准备工作,在磕磕绊绊中,总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许不言一丝不苟,亲自检查每一个环节,从手术器械的消毒,到麻沸散的配制,再到手术方案的推演,都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手术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在地上,却驱不散营帐内紧张凝重的气氛。
皇长孙被安置在特意清理出来的营帐中央,面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尚算平稳。太子李亨守在一旁,脸色焦虑,坐立不安。
蒋义方则带着一众药藏局的太医,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许不言。
许不言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长袍,神情专注而冷静。他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皇长孙的情况,确认生命体征平稳后,才示意助手开始准备麻醉。
特制的麻沸散,通过汤匙缓缓送入皇长孙嘴里。很快,皇长孙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准备疡科手术。”许不言沉声下令。
助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手术器械一一摆放整齐。明晃晃的手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蒋义方看着许不言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心中更加不安。他原本以为,许不言只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没想到,他竟真的敢动刀子!
“蒋局丞,您看……”一位太医凑到蒋义方身边,低声说道,“这许不言,真的能行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蒋义方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哼!等着看好戏吧!若是他真能治好皇长孙,算他走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哼哼!”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早已在暗中做好了安排,一旦手术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会立刻抓住机会,将责任全部推到许不言身上,让他万劫不复!
手术正式开始。
许不言手持手术刀,神情专注,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缓缓地切开了皇长孙背部的皮肤。
手术刀锋利无比,划开皮肤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淡淡的血丝渗出。
许不言动作稳健,手法娴熟,仿佛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他一层层地剥离着皮肉,寻找着病灶所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营帐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许不言手中手术刀划过肌肤的声音,以及助手们偶尔发出的低语。
蒋义方和众太医,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台上的许不言。他们的神情各异,有紧张,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幸灾乐祸。
随着手术的深入,皇长孙背部的创口越来越大,鲜血也开始渗出。助手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迹,保持手术视野的清晰。
许不言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但他却丝毫不敢分神,依旧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手术。他知道,自己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危及皇长孙的性命。
终于,在层层叠叠的肌肉组织深处,许不言找到了那盘根错节的瘘管。
它们如同树根一般,蔓延交织,颜色暗沉,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气味。
“找到了!”许不言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放下手术刀,拿起特制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瘘管之中,一点点地探查着它们的走向和深度。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稍有不慎,便可能损伤周围健康的组织,或者遗漏病灶。
许不言全神贯注,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落,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复杂的瘘管,他的手指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控制着探针的移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营帐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许不言的操作。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递送器械的助手,也是蒋义方的心腹,看似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旁边盛放清创药液的瓷碗。碗身微微一晃,几滴浑浊的液体溅入了旁边的盐水中。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几乎无人察觉。
许不言正专注于探查瘘管,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探查完毕后,许不言开始进行清创。他用特制的刮匙,小心翼翼地刮除着瘘管内的腐肉和脓液,动作轻柔而精准。然后,他示意助手用生理盐水冲洗创口。
助手拿起刚刚被污染的生理盐水,开始冲洗。
就在盐水接触到创口的一瞬间,原本已经止住的出血点,突然再次涌出鲜血,而且颜色变得有些暗红,隐隐带着一股异味。
“嗯?”许不言眉头一皱,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迅速用纱布按压住出血点,同时看向旁边的盐水,目光锐利如刀。那名助手被他看得心虚,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许不言心中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只是加大了按压力度,同时对另一名助手说道:“换一碗干净的盐水来!”
然而,为时已晚。
皇长孙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甚至隐隐泛青。监测脉搏的太医脸色大变,惊呼道:“殿下脉象微弱,快……快不行了!”
“什么?!”太子李亨闻言,如同五雷轰顶,猛地冲到床榻边,看着儿子垂危的模样,声音颤抖地喊道,“豫儿!豫儿!”
营帐内顿时乱作一团。
蒋义方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但脸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焦急万分的神情,冲上前去,大声喝道:“快!快止血!用参汤吊住殿下的性命!”
他一边指挥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抢救,一边用阴冷的目光瞥向许不言,仿佛在说:看你这次怎么死!
许不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中了蒋义方的暗算!那碗被污染的盐水,定然是动了手脚,导致创口感染,引发了败血之症!
他想要解释,想要揭穿蒋义方的阴谋,但此刻皇长孙危在旦夕,根本容不得他分心。他只能拼尽全力,试图挽救局面。
他迅速判断出病因,立刻调整治疗方案,一边指挥助手进行止血,一边大声喊道:“快取金疮药和提脓散来!准备银针,我要为殿下针刺续命!”
然而,败血症来势汹汹,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大手术的虚弱身体上,更是如同雪上加霜。尽管许不言竭力施救,皇长孙的生命体征却依旧在不断下滑,呼吸越来越微弱,脉搏几不可闻。
太子李亨看着儿子奄奄一息的模样,悲痛欲绝,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地瞪着许不言,嘶吼道:“许不言!你这个庸医!竟敢害我孩儿!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将许不言按倒在地。
许不言挣扎着,大声喊道:“殿下!殿下!微臣是被陷害的!是蒋义方……”
“住口!”蒋义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义正言辞地对太子说道,“殿下息怒!此獠妖言惑众,蛊惑圣听,如今手术失败,害得皇长孙殿下性命垂危,罪该万死!请殿下即刻将他拿下,禀明圣人,明正典刑!”
太子李亨此时已经被愤怒和悲痛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许不言的辩解。他指着许不言,咬牙切齿地说道:“拖下去!给本殿下拖下去!严加看管!等候父皇发落!”
侍卫们不再犹豫,粗暴地将许不言拖出了营帐。
营帐外,阳光依旧明媚,猎场上的喧嚣声隐约传来,与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不言被押解着,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蒋义方的阴谋得逞,他不仅未能治好皇长孙,反而使其病情加重,触怒了圣人和太子,等待他的,将是雷霆之怒和万丈深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营帐,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恨蒋义方的卑鄙无耻,恨自己的疏忽大意,更恨这世道的黑暗和不公!
难道,他许不言的命运,就要在此终结了吗?他不甘心!他还有未完成的抱负,还有需要守护的家人!
“蒋义方……”许不言咬紧牙关,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决绝,“我许不言,绝不会就此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