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言瞧着前面的食案是空着的,刚要走过去坐下,又便被嬷嬷一把拉住:“你要哪去,那里是给府中嫡子留着的,也是你这赘婿配坐的?!”
她在前面带路,左拐右拐将人领到了偏院一处偌大的堂屋,来往有不少府中小厮跟女使,堂屋里摆了不少食床,看样子是府里下人们吃饭的地,里屋又分出来好几张小的食床,坐着都是府中管事账房。
嬷嬷指了指里屋空出来的那张小食案,连禅椅都没配,只放了几张矮了不少的交椅,类似后世的小屁墩,小马扎,随意地扬了扬手:“记住府里的规矩,赘婿吃饭不能上桌入正堂,你以后就跟府里下人们一起吃!”
屋子里头的女使为首的正是那制衣的三娘,轻嗤一声:“呦,这不是今日刚进府的‘新妇’,听说是个出身市井的穷酸人,也好意思上桌来吃饭!”
一旁的女使用了个眼神,立马接过话来,忍不住贬损:“要我说嬷嬷就是心善,府里的阿猫阿狗都能给口饭吃!”
惜花一路跟过来,见众人如此,眼眶发红,立马站了出来:“七郎是大爷亲自挑选的夫婿,也是患坊的医生,凭本事吃饭,你们干什么拿这些腌臜话来堵他!”
许不言示意惜花不用争辩,径直朝着里屋那空着的小食案走去。
谁知路过几个女使婆子处使坏,绊了他一脚,许不言重心不稳,整个人顿时摔在了地上。
那三娘连忙吆喝了一声:“哎呀,七郎怎么如此不小心,摔倒了呢!”
这一句话,引得满屋子的人都停下食箸去瞧他。
许不言额头磕到了桌角,微微青肿了一块,身上的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状况颇为狼狈。
席间一妇人笑道,“七郎何必走得这般着急?”
紧跟着有人接上话:“莫不是担心晚了,那里屋桌上的饭都人被吃光了,自己要没得吃了?”
正是此理,姐姐且看,那桌上的饭菜所剩无几,迟来自然无份喽。”
言罢,众人一阵哄笑,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起身的许不言身上。
这些人都是崔姨娘手下的,素来就拿长房嫡女私奔那事当做嘲笑对象,如今多了个入赘的女婿,仍躲不过被恶意讽刺。
惜花黑了黑脸,便要上前跟她们理论理论。
门口的许不言默不做声拦下了惜花,瞧她一身旧衣衫,便知在府中日子过得极为不易了,若因自己再与这些人冲突,只怕日子更难。
许不言弯腰俯身,指尖轻拂过婚袍上的尘埃,举止间透着从容不迫,显得不慌不忙。
头顶一盏银质大龙油灯,将他周身映照得无处藏匿瑕疵。
许不言弄整齐了衣裳终于直起了身,自有一番风度。
他唇角一弯,眉眼稍微挑起,极没脾气地笑了笑,说道:“今日奔波,腹中空空,饥不择路之下,竟不慎失足,落得如此狼狈,倒让诸位见笑了!”
他说得不卑不亢,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脸上表情更是全程赔笑,丝毫不见任何恼怒之色。
一众人本都做好了唇齿反击,跟着赘婿大吵一场的架势,结果却听到了他这般温吞的回答,都有力使不出,憋着的劲都没处去撒。
可就在此时,许不言语调突转,脸上笑意也陡深:“至于有没有饭吃,想来许府乃公卿世家,总不能传出去,说苛刻了这才入门的新女婿,不知道的以为是府里大爷故意刁难不满这门亲事,再传到御史耳朵里去,难免在朝堂上引起什么流言就不好了!”
众人听着这话,霎时脸色就变了,暗道这赘婿的嘴莫不是藏了刀子,直往人心口扎啊!
三言两语就把一件小事扯到了大爷跟朝堂身上,她们都是些没见识的女使,一想到这事真牵扯到了大爷,哪里还有她们的活路了。
食案上的三娘赶紧起身,给许不言让了路:“七郎生得好脾气,不与这些下人计较!”说着瞪了一眼食案上的女使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七郎腾地,再去把厨子里的好肉好酒都给七郎端上来!”
堂屋里吃饭的管事跟账房们,平日里总看这几个女使仗着崔姨娘撑腰,没少嘲讽长房的人,可今儿没想到碰到这个赘婿却是这样一个软刀子扎人的狠货色,真叫这几个女使嬷嬷吃了瘪。
几个打算看热闹的小厮,一时都不敢上前再来找茬,纷纷移了视线谈论他事。
惜花赶紧上前,将许不言拽来坐下,又掏出帕子来清理其额头伤口,压低了声音道:“七郎怎会无缘无故摔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搞怪。”
许不言眼眸中全是笑意,声音温软:“是我自己不当心。”
“今日是新婚头夜,按理说七郎要去见见姑娘,怎么都要跟姑娘共度一晚才算。”惜花轻声说了句,“不若七郎先填一下肚子,我过会儿再领七郎去东苑的暖阁。”
“算了,索性也不饿,就先不吃了!”许不言起身,示意惜花带路,径直往东苑的暖阁走去,这新婚第一天,怎么也要看看那许府嫡女的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