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桑如柟陪着穿了最体面新衣的宋老爹去了大理寺。
江初早早等在了大理寺门口,见马车停下,他便迎了上来。
宋老爹下车时好似脚麻一般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江初及时赶到伸手扶了他一把,将他给牢牢搀扶住了。
宋老爹白着脸,无意识地对他笑了一下:“人老了,脚麻了,多谢大人施以援手。”
江初笑了笑,没有说话,待宋老爹站稳后,他又看到了车里神情萎靡的桑如柟,她仿佛一夜没有休息一般,面色也是苍白的。
他略迟疑,又对她伸出了手。
此时的桑如柟是无心与他寒暄,待下了马车便扶着宋老爹跟着江初的身后往停尸房去了。
停尸房里,仵作、坐婆、寺丞皆在,在看到宋老爹后,都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偏偏宋老爹还仿佛一无所觉一般地,对着三人施了一礼。
“都是辛苦人,有劳诸位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便更是无言以对,只能各自沉默着还礼,直到宋老爹走到最里面那具盖着白麻布的尸体前。他低头看着被麻布严严实实遮住的尸体,原本就佝偻的腰,似乎又弯下了些,他不停地向下弯腰,以一种环抱的,保护的姿式笼罩在尸体身上,他颤巍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揭开麻布,可几经犹豫还是下不去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揭开了尸体面上的麻布,已经死去的女子那中毒而亡后泛着乌青的面庞映入所有人眼帘。
仵作查出了宋灵儿所中之毒是见血封喉,服之必死。
按照当时杨府宴席时的情况,满堂坐上宾,宋灵儿已然在场中跳了许久的舞,且不曾退下歇息片刻。可见是不存在被逼服食或误食的可能,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宋灵儿存了必死之心,早早准备好了毒药,在行刺杨宿之时服下,打的便是一命换一命的主意。
“这姑娘性情真是刚烈……身为家奴,却对主家存了杀心,只怕是……”左寺丞话说到了半,看了一眼宋老爹,又将目光转向了坐婆。
坐婆握着衣袖擦了擦眼泪,用只有仵作和左寺丞听得到的声音道:“玉门已破,背有新旧鞭痕交叠,手腕处有刀割旧伤,应是……”生前长期遭受凌辱,还曾试图自杀。
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让宋老爹听到,否则做父亲的,如何能承受?
可偏偏,宋老爹听到了,他慢慢扭过头,定定地看向坐婆和仵作几人,他仿佛是从牙逢之中挤出了一句:“所以,谁都可以杀她,欺负她吗?”
江初被宋老爹问得无言以对。
确切来说,这件事与江初无关,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哪怕他有千万个理由,哪怕一切都是巧合,可最后一个对宋灵儿出手的人是他,他在对面宋老爹时,也一样难辞其咎。
“不能。”江初站在宋老爹面前承诺,“我会将真相查明,还她,也还你们一个公道。”
宋老爹死死盯着他:“你会查她被谁所掳,这些年流落何方,又在杨家遭遇过什么吗?”
江初断然道:“我会查出令爱究竟是被何人所略卖,这些年被藏匿于何处,又在杨宿家中遭遇过什么。”
宋老爹继续问:“你会坚持查出她为何要杀杨宿,发誓绝不为外力所扰,并将结果公之于众吗?”
江初道:“我不仅要查令爱为何要杀杨宿,我还要查杨宿府中歌姬究竟是从何处所得,杨宿此人与略卖团伙究竟有何勾连!我会一厘一厘将这一切都查个水落石出!还老丈以公道!”
宋老爹眼中迸射出泪光,他嘶声低吼:“我不要公道,我要你为我女儿讨还公道!”
江初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为令爱讨还公道。”
宋老爹得到了明确答案,这才在桑如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轻轻将宋灵儿的遗容整理好,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将麻布重新覆在了她的面上,然后他转身向外走去。
“待你们仵作验尸有了结果,不需要小女帮助了,我再来接她。”
江初陪着桑如柟一起扶宋老爹离开了验尸房。
待出了大理寺,扶宋老爹上了马车,他佝偻着缓慢上了车,还没进去时,又回头看向二人,轻声道:“我那老妻身子弱,是再也经不起打击的,还是要烦请你们,把这件事给瞒住了……”
江初和桑如柟都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