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头一回，桑如柟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后悔早早把宋老爹夫妻接了来，却没有先一步把苏姐儿给救出来，她后悔给了宋老爹夫妻希望，却没有在他们到京的第一时间就把女儿还给他们……她最后悔的是，自己居然对宋家三口存了利用之心！她认为自己费了心力救出苏姐儿，苏姐儿就应该帮她把杨宿拉下水。
可凭什么？苏姐儿凭什么要被她如此利用？！
这一瞬间，她只觉自己手段可鄙，此心可诛，她站在宋老爹面前弯下了一贯挺直的脊梁，难堪对无颜面对宋老爹，她只得哽咽着低下了一贯高昂的头。
“皇商杨宿家里的歌姬苏姐儿……是被略卖的，她说一直同人说她被略卖时已年十三岁，家住蜀中，父乃蜀中县令宋晔，她是家中独女，有一爱犬名叫喜鹃儿……”
宋老爹听着桑如柟的话，他浑浊的老眼仿佛含了泪水，也仿佛那水光就是浑浊之色，他先是老泪纵横，后又拍桌大笑：“是了，是了，那狗是灵儿的心爱，我灵儿走失后，喜鹃儿便不吃不喝绝食了……那姐儿，就是我灵儿呀！找到了，我女儿找到了！”他笑着笑着，又放声大哭，“找到了……可怎么就没了呢？”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重重拍着桌，甚至嘶吼着重重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桑如柟扑过去拦住宋老爹，轻轻拍着他的背，她想说句安抚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时，吴婆走了进来，她擦着眼泪通禀：“大姑娘，大理寺的江少卿来了。”
桑如柟的眼神越过吴婆，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身形高大的江初。
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忽地又落了下来。
江初已经看清楚了花厅内的情形：“你们已经知道了？”
他和桑如柟一起扶起已经哭得神智昏沉的宋老爹，沉默地在另一边轻抚他的背。
桑如柟沉默良久，低声道：“这段时间我们托了全城的牙行一并帮着寻找长得像灵儿的姑娘，前两日才得了信，说杨府似乎有个……歌姬长得像灵儿，也是蜀中人，我们正要想办法见一见人，却没想到……”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江初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信不信，眼前宋老爹初闻噩耗，正自伤心，也不是他问案子的时候。
桑如柟又问他：“你来，是为了苏姐儿？”
江初望着她，顿了片刻，才道：“今日杨府宴会我也在，我……”他看了一眼宋老爹，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我询问过杨府仆妇，都说苏姐儿生前曾说过她是蜀中人，名叫宋灵儿。我便想请老爹前去认一认……人。”
他口中说着宋灵儿的事，可脑海中却还回忆着方才来的路上，他看到的一名跟在吴婆身后的仆妇，若是他没有记错，这妇人他不久前才在杨宿府上盘问过。
当时那苏姐儿才死，堂中乱作一团，其余人等逃命的逃命，躲出去的躲出去，只有这名妇人仿佛吓傻了一般，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红了眼眶，唤了一声：“苏姐儿……”
江初从这一声唤中听出了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当时便捉了这妇人问询。妇人告诉他，她娘家姓沈，所以人都唤她沈嫂子，她在杨府是做短工的，因时常帮出不了府的歌姬仆婢采买，故尔与苏姐儿相熟。
这妇人说的话并无破绽，江初当时也并未多做询问，却想到这与苏姐儿相熟的沈嫂子，转头便到了桑家来通风报信。
沈嫂子的这一行径，虽与桑如柟所解释的“托了全牙行的人一并帮着寻找长得像灵儿的姑娘”行为一致，可太一致了，反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江初静静凝视着桑如柟，看着夜色掩盖下，这女子哀伤的面容。
这哀伤，究竟是真还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