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往杏子巷的方向走着。
天色已晚,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一盏盏灯笼和一扇扇窗渐次亮起,樊楼灯火通明,于夜色中照亮了江初驾车回杏子巷的路。相较于夜市的热闹,杏子巷里反倒十分安静,只有巷子尽头的那棵老杏树上挂着几盏灯笼,热闹地闪烁着。
身后的马车里面静悄悄,桑如柟一路上安静无言,似乎这场杀身之祸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惊惧,令她至今无回神。可江初却知道她绝非小胆怕事之人,必定是心底有所盘算。倏忽间,他忽然就记起了她自导自演的“一线牵”被查封事件,一时间怀疑的念头便再也控制不了……莫非这次仍是她的算计?
“光天化日当街刺杀,此事性质极为恶劣,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若有什么线索还是早早告诉我的好。”他将这话说得简单,可其中意味却不言自明。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怀疑,桑如柟回得倒是坦荡:“如此便多谢大人了,回去我定细细思量究竟是何人害我,若有线索,必定及时相告。”只是话说至此,再无旁的。
江初听着却愈发疑心深重,恰好马车转进了杏子巷,江初还没开口说些什么,便率先看到了站在巷口忐忑张望的桑呦呦,他下意识地一扯缰绳勒住了马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
对桑呦呦这个姑娘,他可谓是记忆犹深。
当年他受制于桑如柟,几次三番试图逃脱,最后都败在了这个小姑娘的手里,虽然他身上有伤是因由之一,但他不敌桑呦呦也是事实。
桑如柟,一个行商的普通女子,身旁却跟着一个武艺超群的妹妹,偏偏今日妹妹不在身边,她便遭遇了一场暗杀……
他深深看了桑呦呦一眼,在桑呦呦不善的目光中,抬手撩开了车帘。
桑呦呦忙上前扶着桑如柟下了车,先探着脑袋观察她脖子上的伤,见她无碍,这才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顾哥哥来了。”
桑如柟明白她的意思,笑向江初:“大人喝盏茶再走?”这话是在赶客,过河拆桥的意味十足。
江初自然听出这言外之意,尤其是在听到顾照年也在时,便已然存了立即走人的心,当下把缰绳一丢,淡然道:“人已送到,告辞。”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人便已经大步往巷外走去。
桑如柟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你亲自调教的?”
桑呦呦的心弦一直绷到如今,对着姐姐含笑的眼睛,一句分辨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怀里,没一会儿便吭吭哧哧哭了起来。
桑如柟被她紧紧抱着,眼看脚一要撑不住了,无奈地捶了她一下,嗔骂:“桑呦呦,我都受伤了,还要哄你呀?”
桑呦呦忙抹着脸站直了:“那你罚我吧。”
桑如柟把自己身体的重量交给她,跟着她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家院子里走,脚上走得吃力,嘴上却是毫不客气:“当然得罚!就扣你三个月的月钱。你等下带人去找找陈伯,虽然他有些拳脚功夫,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
桑呦呦道:“陈伯已经回来了,那刺客应当是怕打草惊蛇,把陈伯打晕后扔在了路边。他被路人救下后去找你,没能找到,就碰到了李故。”
桑如柟这才放了心:“等下让顾照年好好给他诊治一下,他年纪大了,万不能落了伤病。”半生孤寡内心郁结的老人,一旦落了病,便很难再好起来。
陈伯在来桑家做工之前,已经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在外流浪了十多年。彼时的他妻子已经病死半途,只余他独自寻女。几年前,陈伯终于寻到了女儿消息,然而等他拼了性命奔赴过去,却只看到了长满野草的孤坟一座。
陈伯万念俱灰,找了根绳便打算吊死在女儿坟前,幸而遇到桑如柟姐妹二人,将他救了下来。当时的桑如柟告诉陈伯,她妹妹也被人略卖,她也在山南海北地找着,只是人要找,但仇也要报,那些略卖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话给了陈伯活下去的动力,从此他便跟着她们姐妹,成了名义上的桑家老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