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呦呦把桑如柟扶进厅堂，就看到顾照年已经坐在厅堂等候已久，桌子上还放着医箱。
顾照年她一瘸一拐地进来，有些惊诧，忙上前扶她：“李故说你在江初面前伤了脚，我还道是你假装的。”
桑如柟没好气瞪他：“在大理寺少卿面前假装？”又忽然想起在那名暗杀她的杀手逃离时，李故也跟着消失了，她忙问：“李故如何了？”
顾照年倒是淡然：“他将人抓了，正在柴房看守着呢。”
两人说着话，吴婆和铃铛儿进来多点了几盏灯，将厅堂里照得通明。
顾照年这才打开医箱坐到了小杌子上，除了她的鞋袜，正要细细看，眼前便觉越来越暗，他抬头，就看到桑呦呦和吴婆还有铃铛儿都如临大敌一般地围着他，倒是将光源给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忍不住一叹：“你们大姑娘可是天下第一惜命的人，怎可能舍得对自己下重手，都放宽心吧！”
吴婆眼见桑如柟高高肿起的脚面，还是着心疼：“可这伤得也太重了些……我记得跌伤肿痛要拿冰凉的井水来敷，顾大夫，可我要去备些井水？”
顾照年笑：“还是吴婆见多识广。井水也可，雪水也可，拿帕子湃了敷一敷，于伤有益。”吴婆听了他的话忙去准备水，他又吩咐铃铛儿，“桌子上的跌打草，你去捣烂了再拿来。”
吴婆和铃铛儿一走，厅堂顿时又亮堂了几分。
只有桑呦呦望着桑如柟的伤，神情暗淡，闷闷不乐地坐下，低头不说话。
桑如柟有心哄她高兴，笑问她：“你今日行侠仗义的结果如何？”
桑呦呦低声咕哝：“从歹人手里救下一个被揍和鼻青脸肿的书呆子，看他实在可怜，就收了他做徒弟了。”可说着，嘴角一抿，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我在外头玩得高兴，姐姐却因为我安排不周道遭遇这些……”
顾照年闻言一叹，哂笑：“你们桑家姐妹倒是奇怪。桑溪桥被人略卖失踪十年，你自认有罪，画地为牢不肯往外走，现如今你受伤，呦呦也要揽罪于身，怎么，也想十年走不出来？”
他这话一说，别说桑呦呦，就连桑如柟都怔住了，厅堂里的氛围一时间凝滞下来。
好在，这时吴婆化了一盆雪水走进来，于无意间打破了这份沉默：“顾大夫，要不然我来给大姑娘敷脚吧？”顾照年虽是大夫，但毕竟是个男子，手里捧着桑如柟的脚，终究不像话。
桑如柟深深看了顾照年一眼，笑：“不必，他是医者，这些是他的本份。吴婆你吃了糕就去睡吧，不必再管我们。”
打发了吴婆和随后送了跌打草进来的铃铛儿，厅堂再次沉默下来。
桑如柟轻握着桑呦呦的手，把玩一般安抚着她，看顾照年沉默着拿冰帕子为她敷脚，她轻笑：“我丢了妹妹，你失去姐姐，咱们本就是相互扶持的可怜人。当年你与我联手时说，找到了皆大欢喜，找不到不死不休，要说画地为牢，你又强在哪里？”
她和顾照年于多年前相识于汝南，那时的他同样满腔孤勇，行事极端，才刚抓到一个略卖人，便要逼着人追问他姐姐顾九英的下落，略卖人不知，他举刀便要杀人，全然不似如今这如清风明月般温润又万事不萦于怀模样。
那时她便告诉顾照年，你我皆是两副面孔，只有贴着精心粉饰出的画皮，才能假装彼此完好，否则见面便是一副血淋淋的苦难模样，相见只有泪眼，苦也苦死了，日子还要怎么过？
可今晚，顾照年却将画皮扯落了。
顾照年沉默片刻，低声：“对不住，我无意冒犯。”许是上巳节这两日太过热闹，便无端端使人难过。
桑如柟耐心地等他敷完了冰帕子又将跌打草敷到脚上裹好，让桑呦呦帮她穿上了鞋袜，这才扶着她站起来，与他相对而立，平静地注视着他：“我懂你的心思，这么些年暗无天日地找，找得日暮途穷，又怎可能不痛苦呢……你若坚持不下去了，也不怪你。”
顾照年低头整理着医箱，片刻后回望着，目光却是十分坚定：“我姐姐是为了救我才被人掳走，这一生一世，我与略卖人是不死不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