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跪完祠堂回书房,一开门便见江夫人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似是等了他良久。只打眼看他娘这端坐如山的模样,便知这是来谈心了。
这么多年来,每每母子斗法,皆是文攻武斗变着法儿地来,母亲是名门闺秀,虽做不来一哭二闹的泼辣事,但他也架不住她不依不饶的水磨功夫。有时江初甚至怀疑,桑如柟那些纠缠他的手段,或许就有母亲在背后支招。
偶然被逼得急了,他也曾想过,要不就索性顺了她的意吧,娶妻生子,升官加爵,一世顺遂,或许也能落个人生圆满。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总也忘不掉一双含着惊恐与绝望的泪眼,忘不掉那时弱小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便无奈地想,他这一生是注定要让母亲失望了。
所以他才始终怀揣着满腔的愧疚,对母亲逼他相亲的行为,无限容忍。
“你祖母的话你也听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也就不需你同意的。”江夫人见他进来,放下书,抬眼望着灯光下风流俊美的儿子,心下满是感慨,“我与你父亲便是由父母做主成的亲,算不上十分美满,所以我才不愿你也盲婚哑嫁过一生。”
江初觉得很不理解:“既然母亲能开明到不愿包办我的婚姻,又为何不能尊重我的想法,不要干涉我娶妻?”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夫人也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不解:“人家霍骠骑是因着匈奴未灭,才无以为家。可你江从止宁死不肯成家,又是为何呢?”
江从止,是江初的字。乃是他的恩师曹老太师所取,意在希望他能辨六正六邪,能正人臣之行,可谓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待。江初也不辜负恩师的期望,自得此字,便以此为自己立身之本。
江初动了动唇角,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可他这副心有隐衷说不出口的模样,落到江夫人眼睛里就变了味道,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几变,才猛地站起来,想要开口却又忍下,但犹豫片刻又接着欲言又止,总归是话在嘴边有口难言,连神色都委顿了下来。
江初见她这样,莫名也心软了,他扶着江夫人坐下,温声:“母亲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江夫人是倾刻间心念急转,她忽地一把拉住他:“大郎,你实话与我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成亲,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已然眼中含泪,戚惶间很是无助,“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江初本正在为她突然间的神色变化感到担心,闻此一言,愣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隐疾?”
江夫人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放悲声:“否则你何必不肯娶妻?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无论是什么样的病,我都能承受……咱们娘俩想办法,总是能解决的……”
江初的面色逐渐转黑,到他咬紧牙关开口时,脸已经黑如锅底:“娘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哪儿来的隐疾?!”
江夫人却以为他是为着自尊心不肯承认,遂哭道:“你跟娘就别瞒着了……我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年来你身边都没个丫鬟服侍,你祖母要给你安排通房你也不肯要。那时你祖母就跟我疑心过,你是不是好龙阳?可后来我们见九宵也不太近你的身,这才歇了心思……”她伏身在江初身上,哭得哽咽,“不成想,你竟是有这样的苦衷……”
江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他把江夫人推开,垂首望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地道:“娘,我很正常,我没有任何隐疾,我不肯成亲只是因为……”
江夫人含泪插嘴:“你心有所属?”
江初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没反应过来,怔愣住了。
江夫人泪眼汪汪地趁胜追击:“姑娘是谁?你实话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她凑近了江初,小声寻问,“是桑娘子吗?”
话说至此,江初要是再看不出来他又入了他娘的圈套,他也就不配做大理寺的少卿了。
他面无表情地道:“没错,我有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