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殓尸房里,仵作和坐婆两人刚刚验完尸,洗了手,正在低头擦拭收拾器具。
江初将白布盖在了这具仍显稚嫩的女尸身上,遮住了上面不堪入目的伤痕。他接过一旁左寺丞手里记录的文书,看着上面写着“鞭伤”、“掐痕”、“窒息”、“酒液”、以及“撕裂”等等字眼,忍不住闭了闭眼。
左寺丞也有些不忍卒睹,低叹一声:“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呐……”
江初问身旁的九宵:“陈元郎可招了?”
九宵摇头:“他坚称自己初见到这位烟烟姑娘时,她就已经是满身伤痕,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妓馆李婆的身上……据闻陈家已经给了李虔婆一笔银子,想是要私了。”他看了看江初,犹豫片刻,“陈太常堵在大理寺不肯走,颜寺卿正在陪同。”
江初没有说话,收拢了文书,打算出去。
其实九宵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陈太常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顶罪的凶手有了,陈元郎最多算是个行事不检点,便也当不得“杀人凶手”这个罪名。只怕陈太常此时正在与颜寺卿商议着如何将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见江初不做回应,左寺丞和九宵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老仵作却出了声:“这样的案子京兆府是司空见惯的,风尘地里出来的,多是三教九流的贱籍,自尽也好,虐杀也罢,多半是无人问津。更何况,这一回涉及了权贵……”
江初扭头望着他,没有接话。
左寺丞却是不忍:“可若咱们公门中人都对她们视若无睹,又还有谁能帮得了她们呢?”
坐婆也收拾完了东西,苍老的面孔上多是愁苦,也是一样的语气麻木:“无名无姓地活,无名无姓地死,都是命,”她抬手,隔着盖尸布,轻轻拍了拍女尸的头,“咱们生来卑贱,死了倒算是解脱,好事儿。”
江初将目光落在了坐婆身上:“坐婆时常往来妓馆?”
坐婆抬头看他一眼,忙又低下头弯下腰,小心地陪着笑脸,笑出了满脸褶子:“做的都是低贱的营生,楼子里的姑娘们时常染病,吃药落胎也离不得我们……”说罢,小心打量着江初的神情,又加了一句,“就是做这等营生,损了阴德。”
江初听罢没接话,而是率先举步走出了殓尸房。
屋外是一片寂静的白,白雪把一切都遮得干干净净,但泥泞却藏在下面,隐隐露着端倪。
仵作和坐婆都提了匣子弯着腰告辞,江初吩咐了左寺丞给二人厚赏,这才带着九宵往二堂走。
可才到二堂,却右寺丞已在二堂等候许久。
右寺丞见他回来,长舒一口气,忙迎上来:“大人终于回来了。”
江初状似不经意问他:“桑娘子被行刺一案,你问得如何了?”
右寺丞苦着脸:“下官就是来向大人诉苦的,那桑娘子她实在是个厉害的女子,下官……下官竟全然奈何她不得啊!”
“什么叫奈何她不得?”江初忍不住皱眉,冷冷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很是有些不悦:“你身为大理寺官吏,乃奉命查办她被人当街行刺一案,岂能随意被她拿捏?”
右寺丞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有苦说不出来。那桑娘子三句话不离江初,隐隐透露着与江初渊源颇深的样子,甚至还放言让江初亲自来查,否则她便不配合。他思来想去,这女子如此有恃无恐,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啊!如此蹊跷让他如何去查?又该如何对此女子使得出秉公办案的模样?这才真是强人所难!
眼见右寺丞一脸苦相,江初想也知道桑如柟那等性情是如何为难人家的,满腔的火气只得憋回去,攒出一叠耐心道:“她既不配合,那这案子便送去京兆府,大理寺乐得轻松,你又何必如此愁眉苦脸。”
右寺丞苦笑一声:“少卿大人啊!那桑娘子只是不让下官去,可没说不让你去啊!她说是大人你曾许诺亲自查办这个案子,换了下官,她便不认……”
说着,他做贼一般左顾右盼一番,才上前一步,凑近了江初,意味深长地小声耳语,“大人听下官一句劝,且看一看那小娘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否则她和大人之间那些事在大理寺闹将开了,只恐于大人名声不利呀!”说罢,急急作揖,道了一声下官告退拔腿就跑了。
江初震惊地望着小老儿提着袍摆一路小跑的伶俐劲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了。他木然转向九宵,就看到九宵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门边,就差如右寺丞一般拔腿跑路了。
桑如柟,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