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江初在接到举告信时,正在南斜街上的妓馆里查一桩妓女被杀案。
这案件说起来倒也简单,那妓女并非了不得的名妓行首,只因长得十分美丽出挑,妓馆的虔婆便将她调教了数年,有意将她培养成未来的行首,却没想到第一次接客便生生被折磨死了。
而这一日,是她的十六岁生辰。
江初带人赶到妓馆时,京兆衙门的捕快们已经先一步进了妓馆,所以江初率先看到的便一场对妓女们的随意围捕。入目是妓女们的四下奔逃,入耳是妓女们的惨叫声,还有捕快们打着办案的幌子无所不在的巧占便宜。更有甚者,二楼上,一名捕快终于抓到一名惊恐躲藏的妓女,便得意地将妓女压在身下,趁机肆意欺辱,妓女痛苦绝望地挣扎着。
捕快生气地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卖笑的娼妓进了勾栏地,还跟我装什么清白人!”
说着就开始扒妓女的衣服,就在这时,斜里有一只手袭来,一把扯住了捕快的衣领,力道之大竟使捕快全然无法悍动。就在他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时,还来不及恐惧,他就被这只手轻巧地提着一把扔下了二楼。
随着捕快被扔下二楼,发出了“砰”地一声重响,妓馆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这才发现将捕快扔下二楼的人,是江初。
“少……少卿大人……”
江初没有说话,而是迅速扯落一旁帷幔,抬手一缠将女妓裸露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随后,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捕快被摔得痛苦无法起身的样子,也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依旧是冷冷淡淡一张脸,语气却是含了怒气的:“怎么,进了勾栏地,就连人都算不得了吗?竟容你等如此欺凌!”
妓馆里一片安静,无人敢答。
身旁大理寺正朱擎忙打圆场:“大人先息怒,想是他们习惯了妓馆调笑,便难免行事不周……”
朱擎的话没能说完,在江初冷冷淡淡的注视中自动消了音,低头,再也说不下去。
江初转向低头着,犹在发抖的妓女,问她:“你是因何进的妓馆?”
妓女神情麻木:“父母为了给哥哥娶妻,将我二十两银子卖进了这里。”
江初环视楼中众人:“诸位家有母亲姊妹、妻子女儿的七尺男儿们,可都听到了?”简简单单一句问话,声音也不高,却令听者震颤,尤其是那名捕快,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他负手,将一众捕快全部扫视了一个遍,“今日楼中作乱者,全部押入大牢,以奸淫良家妇女罪定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朱擎上前一步小声商议:“这些为虎作伥之徒的确该判,但他们总是归京兆府管辖的,大人此举恐有不妥……”
江初不等他说完,便往楼下走,语气十分强硬:“那就让京兆府来找我问罪。”
没了添乱的捕快,江初的查案过程倒也称得上顺利,因为这个案子受害者与加害者皆都明了,也根本没什么可查的——那女妓是在床上被凌虐至死,施虐者乃太常寺卿的长子陈元郎,年逾四十,无官无职,唯喜好女色,且有诸多见不得人的床上癖好。
而那女妓则是十三岁时被牙人卖入妓馆,无出身户籍,且来历不明。
江初命朱擎去抓陈元郎,他自己则打算亲自去查牙人,要先确认女妓的身份。
朱擎不赞同他的做法,虽说出了人命案是得严查,但那死亡妓女是个贱籍,怎么能劳动大理寺少卿亲自调查。否则,要京兆府何用?
江初不理朱擎的反对,犹自要查,却不想刚出妓馆就被上峰大理寺卿颜肃之给堵了个正好。
颜肃之交给了江初一封举告信,告诉他这封信是今日一早被放到他值房书案上的,信中写明马行街上的私媒铺子“一线牵”以做媒之名,行淫乱之事,信中将“一线牵”在何地何时关门聚会,且有诸多男女,一一列举得清清楚楚,一看便是知道内情的。
本朝风气尚算开放,如曲苑街、南北斜街上皆是妓馆林立,但媒铺做的是婚恋的营生,若也打着媒婆的名义做妓馆的经营,那便是乱了和合婚姻的根本,乃触犯了律法,也坏了营商的规矩,这是不得不严查的。
可江初不懂,颜肃之把这信给他做什么?
“这种案子是京兆府管辖的范围,找大理寺何意?”
颜肃之气笑了:“举告信递到了大理寺,就该由大理寺来管,”他看了一眼妓馆的门楣,“区区一女妓被杀,还涉及到了朝廷官员,这种麻烦事才最应该是京兆府的活儿,你却非要揽在身上……我看你才是本末倒置!”
江初被骂了倒也不分辨:“既然大人要查私窠子,那便交给朱擎吧,他行事向来稳妥周全,最是适合不过。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走。
颜肃之一把拖过他,低声:“今日‘一线牵’里聚集的,不知有多少各级同僚的女眷,若是出了意外,那便是一桩天大的丑闻!我要你亲自去,便是要你外松内紧,将事情给我尽快解决!”
江初还是不接招,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那这案子我更不能接,大人知我性情,若我来查,只怕适得其反。”
颜肃之见他软硬不吃,只得长叹一声,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盯着江初,仿佛早已将他看了个透彻:“你抢了京兆府的案子,关了京兆府的人,你以为沈府尹能与你善罢甘休?”
江初沉默片刻,问道:“为何非我不可?”
颜肃之定定望着他,轻叹:“因为你是七皇子的表兄,更因为你是曹老太师的高足。”他将话说得直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他江初去查,才能保各方平安。
江初闻言眉梢微动,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想了想,点头:“下官这就去马行街。告辞。”
江初说罢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却又听身后颜肃之的声音响起。
“江初,我知道你为何坚持调查妓馆的案子,此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劝你好自为之。”
江初听罢向颜肃之施了一礼,离开了。可走着走着,又突然想起,母亲曾于数日前和他提及过,在马行街上找了位经营私媒的桑娘子来给他相亲事,那铺名恰恰就叫“一线牵”。
竟这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