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越州。
越江之上,上平如衡下侧如刃的客船在宽阔的江面上缓行着,船身高大足有三层,第三层上屋宇连排,船身四壁有窗,上面有栏楯,悬以帘幕增饰,室内更是装饰精巧,一桌一椅无不透着奢靡。
昏黄落日浸染江水,江边密霭生深树,不透光处影影幢幢,仿佛藏了鬼魅一般。昏光透窗而入,室内也已逐渐变暗,连床上躺着的人何时睁开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桑如柟坐在窗边饮茶赏景,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在江初悄然掀被,试图忍痛下床时,率先开了口:“好言劝你不要妄动。你晕倒时我已让人给你下了些麻沸散,你如今已是形同废人。”
江初闻言一惊,立刻就要有所动作,微一使力,发现自己的确四肢麻痹无力,果然是中了麻沸散的样子。他惊怒:“光天化日之下,姑娘焉敢行此诡诈招数!”
桑如柟手上拈着那张还没有签字的卖身契,款款来到床边坐下,趁着天光仍在,仔细的观察着他。这人气质端肃,剑眉高鼻薄唇,本也就只是个寻常端正的美男子长相罢了,可偏偏生却了一双如横波秋水般的眼睛,无端端显出了几分轻佻的风流相来,实实在在是她喜欢的模样。
桑如柟见猎心喜,便又多出了几分耐心,笑道:“我前些年做好人行好事,却很是吃了许多暗亏,因此便打定了主意日后只做恶人,有仇必报,”她说着轻叹一口气,“真是对不住了,你若是赶在我还行善时出现就好了。”
江初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我不管你行事是好还是坏,可你无端胁迫朝……胁迫于我,岂非有理变无理?”
桑如柟没有听出他改口之前的未尽之言,只是对着他话里的单纯难得诧异了:“我本就没打算跟你讲道理,管它是有理还是无理呢!”
她将耍赖的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江初听在耳中只余无言以对。
她都不愿讲道理了,他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忽然又想起他被她吊在桅杆上时,她大言不惭说的话,他眼神一凛:“你给我下了麻沸散,就为了逼我签什么卖身契?”
桑如柟将手里的卖身契扔到一旁,只居高临下盯着他,淡淡地问:“卖身契不着急。我先问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遭人追杀?你知不知道,你搅乱了我的桩大好的生意?”
江初将眼一闭:“无可奉告。”
他话未说完,突然感觉他的手被人执起,他睁开眼,便看到一把轻巧的羊角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手腕处,似有若无的划动着。她凑近了他低低地开口:“我这人,最不喜欢手上见血麻烦沾身,可偏偏我又看中了你的好相貌,想将你留在身旁……实在是很苦恼呀。不若你就老实交待了吧,如何?”
江初望着她轻执自己手腕的这只手,柔若无骨,再看她凑近了自己的脸,美若仙人。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美人面目朦胧,似是毒蛇藏信。
他想,眼前是个蛇蝎美人,不能沾身,必须要逃。
“桑姑娘是吗?你说我坏了你一桩大好的生意,敢问,你做何营生?”
桑如柟浑不在意地笑:“我呀,车船店脚牙,我样样都沾。你呢,你姓甚名谁,被谁追杀,何故流落?”
江初暗中运气,轻轻活动着手脚,面上却仍旧是一派端肃,他道:“我名九宵,走镖时遭遇山匪劫杀,这才沦落到了姑娘手上。”
桑如柟垂眸打量他,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他的话,片刻后,她收起匕首,转身找去那卖身契:“九宵是吗,名字倒是好听……”
她话才说了这一句,身后却突然有劲风扑来,江初不知何时居然攒足了一身力气从床上飞身而起,向她袭来,她冷笑一声,镇定地避过他这一击,回身一肘,毫不留情地狠狠击在了他胸腹间的重伤处,听到江初一声闷哼后,又反手扣住了他的右臂,将他按在了桌子上。
“看来我是小瞧了你,都中了麻沸散了居然还能作乱!幸亏呦呦教过我几下拳脚,不然怕是要着你的道。”说着,她毫不留情地取出匕首,在他的手指上划下一刀,然后拿起卖身契,将他手伤指用力地按在了纸上,“身契已成,你是我的人了!”
江初身有重伤,又中麻沸散,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被她按着签下了卖身契,内心既怒又隐隐屈辱,一时间伤情加重,居然生生吐了一口血来,他冷冷地望着她:“你这女子奸诈恶毒,仗势欺人,实为大恶!”
桑如柟这会儿心情好,见他吐了血,便放开了他,还好心拿帕子替他轻拭嘴角,笑道:“这倒是实话,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放心,姐姐喜爱你的容貌,会好生对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