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上下一天之内经历了大起大落,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待他们都离开后,程少妘还是留下庶长兄程邵泽。
程邵泽比程少妘大了不到两岁,今年一十八岁,如今脸上一副伤心又歉意的表情,“二妹,姨娘她……”
程少妘叹了叹气,打断他的话,“兄长,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事,姨娘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姨娘有句话说得没错,如今程家二房这一脉就你一个成年男丁,父亲的身后事确实该你主事。”
说着,她自荷包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家中银钱的确没多少,但父亲的丧事还是要办得体面,这是我自己的体己钱,你先拿去用,不够了再同我说。”
程邵泽惊讶之余连连拒绝,“这使不得,身为人子本就该负起责任。银钱的事兄长会自己想办法,家中不同往日,你又是姑娘家家的,这些钱你自己收好。”
程少妘却不容他拒绝,直接塞到他手中,“快去吧,有不懂的可以去问福伯。”
程邵泽看着她,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惊讶之余,又带着几分不解。
他这位妹妹,平日里就只会吃喝玩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到了她手中的银钱,更别指望着她能拿出来,也别想着她够花。
可如今呢?
这钱,怕是她为数不多的家底了吧。
这时,知夏来禀,“小姐,林大夫已经替夫人把完脉了。”
程少妘拍拍程邵泽的肩膀,道:“兄长,记住了,我们不能再倒下,不然这个家就真的垮了……”
说完,她带上知夏朝母亲的院落走去。
从林大夫口中得知母亲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程少妘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林大夫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震惊了。
王凤蝶已有两个余月的身孕。
直到将林大夫送出府,程少妘还是有些懵的。
她这是,要当姐姐了?
程府在程少妘站出来后,众人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各司其职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事。
但仍有少部分的人觉得程少妘不大靠谱,总担心她哪天没钱花了,就会把这宅邸给卖了……
程少妘明白却也不打算解释。
往日她挥霍无度,大手大脚的印象已入人心,他们不信任她很正常。可她又不是真的挥霍无度,人生在世不都是有钱就该花花,没钱就少花么?何况那些钱私下都被她赚回来了,没必要让他们都知道吧?
刚到傍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大半天过去,丧事所需的一切都已准备得差不多,夜晚守灵也妥善后,程少妘总算得以稍稍休憩。
趁着这段时间,程少妘带着知夏来到母亲屋中。一进屋就看到醒来的王凤蝶坐在床头上,伤心欲绝的模样仿佛恨不得随夫君去了似的。
“娘!”
程少妘快步上前,在床沿下坐了下来。
王凤蝶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往日保养得当的美妇遭丧夫的打击后,也眼见地憔悴了起来。只见她红肿着双眼,唇色无血,握着程少妘的手凄凉泣声:“你说你爹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娘俩呢……”
程少妘轻抚着她的手,命知夏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随后坐在母亲身旁,将她暂时掌家的事告诉了她。
王凤蝶闻言更伤心了,自责道:“都怪娘没用,没能给你生个哥哥,如今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姑娘家的站出来……”
程少妘握着王凤蝶的手,移到了她的小腹上,宽慰道:“娘,虽然你没能给我生个哥哥,但说不定能给我生个弟弟啊!”
“你爹都去了,我还怎么……”王凤蝶似乎反应过来了,瞪大双目看向程少妘,满是难以置信,“妘儿,你是说……”
程少妘点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林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娘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王凤蝶摸着小腹,脸上又是难过又是激动,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老爷,你说你怎么就走了呢……”
程少妘生怕王凤蝶情绪过于激动伤到胎儿,立即劝道:“娘,你可千万不能再哭了,林大夫说你这胎要卧床保养,万一情绪过于激烈,胎儿容易滑胎……”
王凤蝶顿时露出害怕神色,硬生生将情绪压平。低头看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掌心轻轻抚摸,脸上满是对夫君怀念,“好,娘不哭,不哭了……”
翌日一早,街上行人开始陆续走动起来。
路过程府时,却发现程府门口不知何时已挂上了白灯笼。外人虽不明内情,但见此情景,心中也自有了几分揣测。
程家自年前就遭到了生意上的打压,更被奸人所陷,亏损了一大批货物。也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说程家资金匮乏,商家商贩们纷纷上门要求退货退款,如同豺狼虎豹,毫不留情。
雪上加霜的是,暗处更有小人落井下石,栽赃陷害。为了偿还债务,程铭亮不得不低价抛售货物商铺,到了最后,甚至连家中值钱的物件都开始抵押变卖了……
如今的程家跟往昔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遭此劫难,肯定有人扛不住,办丧也很正常……
但当他们得知是程铭亮时,还是露出了些许惊愕。
不到晌午,程邵泽带人报丧回来,只是那狼狈的模样,看呆了众人。
原来,程邵泽这一身的狼狈是被他大伯跟小叔给害的。
程邵泽带着庶弟程邵阳前去报丧,刚到门口就被大伯家的仆人泼了一盆井水,并辱骂了一番。拘于礼数,程邵泽忍了下来,继续去到小叔家,没遭井水泼,却吃了个闭门羹。
在门外等了许久,不得已才走人,临走却遭了程民意府上家丁的一顿辱骂。忍无可忍下,年幼的程邵阳与他们动起手来……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程少妘,叹了叹气。
程家这一垮,可算是垮得彻底了。
“长兄,你跟小弟先回去换身衣裳,这春意微凉,一旦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程少妘想了想,又道:“丧事该怎样就怎样,照办。至于……”话音一顿,眉头皱了皱,而后才道:“至于大伯跟小叔那里,恐怕他们已不当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亦对他们无需理会。”
程邵泽离开后,知夏这才上前,耳根都气红了,“小姐,这大老爷跟三老爷也太欺负人了吧?老爷在世时对他们多有照顾,如今老爷去世,他们竟这般翻脸无情。”
程少妘眼帘微垂,半晌才道:“早在程家出事,他们的德行就已经露了出来。要不是他们咄咄逼人,父亲又何止于此?父亲的死,也有他们一半的原因……”
程铭亮的丧事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还是一样不少。
他在世时乐善好施,得知他离世,不少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前来吊唁,宽慰程家众人一两句。而程家大房跟三房一直到程铭亮棺椁下葬,期间也只是随意遣了个仆人过来吊唁。
对比之下,程家大房程铭善跟三房程铭意的做法无不令人心寒。
所谓的兄弟情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程铭亮的丧事已然过了两三天,程家大房跟三房却上门了。
程家倒下时他们龟缩起来,如今二房当家没了却上门闹事,饶是程少妘两辈子的经历,也被他们的无耻所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