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顺安府湿漉漉的街上迎来一队车队。所幸路上行人不多,车队一路畅通穿过主道,往城外而去。
路过茶楼,有明眼人认出是马车上的是程家标志,转头对同伴惋惜说道:“可惜了,程家算得上是良心商人,商铺所售都是良心价。如今一倒灶,那些黑心肝的可不得高兴坏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程家本家就在咱这顺安府,这么看来他们是真的无路可走,回老家来了?”
“瞧着应当是了……”
然而,无论茶楼的人如何讨论,闲言碎语都没能传进马车上的人耳里。
马车里,程少妘一直安慰着伤心落泪的母亲。在她又一次红了眼眶后,微微叹了声气,“娘,您要是再哭,这双眼怕是要瞎了。”
王凤蝶提起手帕抹了抹泪,面容憔悴,“这亲事本就是他们萧家当初上门求的,可如今反悔的也是他们。萧家这般做派,让你日后还如何嫁人……”
程少妘握起她的手,认真开口:“娘,天定姻缘,萧家来退亲,说明这不是我命中姻缘。再说了,以萧家如今做派,倘若他们不退,日后女儿嫁过去,您可觉得女儿还有好日子过?”
王凤蝶一想,顿觉女儿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一想到女儿守孝结束后年纪就到十九,顿时又担忧起来,“可等这孝期一结束,你就十九了……”
程少妘板起张脸,顿时不了乐意了,“娘,你也说是十九而非九十,女儿正是风华月貌的时候,怎么就遭您嫌弃了?”
见王凤蝶还想说什么,程少妘赶紧道:“娘,您就放宽心好好养胎,平安把弟弟妹妹生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咱家都这样了,嫁不嫁人什么的不许再说。就算现在真的有一门亲事摆在女儿的面前,您觉得女儿会在这时候嫁人,抛下这个家么?”
照顾王凤蝶的刘嬷嬷这时也开口,劝道:“夫人,二小姐说得没错,眼下养好胎,平安生产才是最重要。”
见她们都这么说,王凤蝶只能叹口气,点了点头。
马车依旧在疾行,车里有些湿闷,程少妘侧身撩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外面阴雨蒙蒙让人看不真切,但依稀能看出山峦轮廓。
“再有两刻钟就能到老宅了。”
顺安府辽阔远郊,细雨如织,给翠绿的山峦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
渐渐地,一座庄子呈现在车队眼前,依稀可见几道人影在庄子门口不停张望走动,看见马车的瞬间,雀跃声响起。
“来了来了,太老爷他们回来了……”
待马车停在庄子门前,众人陆续下了马车,面色带着忧愁,眼里透着迷茫与无措。
程老爷子在福伯的搀扶下来到大门前,抬头望了望牌匾,不由叹气一声,继而道:“先进屋吧。”
沾着雨水的步伐有些沉重,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地跟在程老爷子的后面进了屋。
程家老宅因年久无人居住而显得空幽,往年他们也只祭祖之日回乡几日,其余时间只派人偶尔打扫照看一番。如今仔细看去,不少地方已显老旧,有的甚至需要翻修。
因早早传信于庄子管事,老宅大堂已被收拾妥当。但今日所有人聚在这里,一时间也显得有些拥挤。
程老爷子望着众人,声音略显疲惫,“如今人齐了,你们二房一脉打算如何,可有什么章程?”
林姨娘跟顾姨娘面面相视,最后视线落在王凤蝶跟程少妘身上。而顾姨娘撇过脸,偷偷扯了扯儿子程邵泽的衣袖,示意他站出来。但程邵泽却不为所动,赫然一直听安排的模样。这让顾姨娘十分气恼,却又不敢胡乱发作。
反观程少妘淡定自若,一只手轻抚着坐在她身旁的王凤蝶,示意她莫要担忧,末了见没人开口,这才道:“祖父,我爹已不在,我们二房全凭祖父做主。”
程老爷子目光扫过众人,半晌才道:“管宅一事颇为费神,我跟你祖母年事已高,只想颐养天年。眼下既已到了老家,往后日子还得过下去,总要提个章程。”说着,目光落在程少妘与程邵泽身上来回扫视,继续道:“你们兄妹一个为长,一个为嫡,掌家一事该你二人中选出。”
不等兄妹二人开口,顾姨娘便急忙将程邵泽往前推了推,道:“掌家一事,自古本就由男子执掌,大少爷如今是二房唯一年长的男丁,自该由他来。”
“姨娘!我……”程邵泽蹙着眉回头,又见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垂下眼眸低着头。
程老爷子并未说话,转而将目光移到程少妘身上,“妘丫头,你是如何想的?”
程少妘扫了众人一眼,道:“大哥若能带着我们好好过日子,掌家一事交予大哥也未尝不可。”
顾姨娘闻言面露喜色,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仿佛程邵泽已成为家主一般。
程老爷子见此,朝顾姨娘方向看了一眼,末了缓缓道:“即使如此,邵泽,你可有信心重振二房一脉?”
程邵泽还未开口,顾姨娘就先替他答应下来,“老太爷放心,大少爷一定会重振二房的。”
程老太爷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命福伯将木盒呈上,打开后取出其中三张,缓声道:“既是如此,这是程宅出售所得银钱,如何安排,如何花销,就由你掌管安排吧。”
福伯接过程老爷子递来的银票,转而呈到程邵泽手中。一旁顾姨娘本欢喜一片的脸在看见银票数额时一僵,忙抢过一看,却见三张银票拢共才一千七百两,不由喃喃出声:“怎么才这么点?程宅不是卖了两千多两么……”
程邵泽连忙开口,“姨娘,别再说了……”
啪一声!
程老爷子重重拍向桌子,面呈怒意:“怎么?你是在怀疑老夫私吞了这银钱不成?”
顾姨娘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忙跪下,“太老爷息怒……”
程老爷子哼了一声,随即站了起来,“程宅卖了两千多两不假,但这一路从禹州到顺安府,莫不是觉得连一个铜板都不用花?”说着,不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顾姨娘,“目光如此短见,二房落你们手中,只怕迟早落败。”
程邵泽见状也连忙跪下,忙道:“祖父,孙儿自知愚钝,并无能力担此重任。姨娘也只是一时想岔,口误了而已,还请祖父不要动怒,身体要紧。”
程老爷子让福伯将银票收了回来,不容分说直接定了下来,“掌家一事,交由妘丫头。”话音落下,重重哼了一声,“我看谁敢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