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晓得?”完颜潇突然说道:“其实如果我死了,除了青川那小子,也不会有什么人伤心在意的。”
“为何?”慕烟雨蓦地收回了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前日我的军医对我下了死手,军医虽然是郎主派来监视我的,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我兄长的人。我的兄长完颜勇是我父母去世后,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我的亲哥哥却对我起了杀心。
十年来,我以一人之力,供给郎主和兄长大量军费军饷,一个亲哥哥,一个堂兄,却从没把我当成亲人和兄弟,全都当我是工具,有用便留着,没用就杀了。如此想来,这世间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完颜潇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其实有时候他也想就这么告别这个世界,在一个无名的山谷中葬身,给灵魂一个自由。
“完颜潇,是你怂恿宋国权贵杀了我的父母吗?”慕烟雨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就在此时,她突然想求得一个真相,她想听完颜潇亲口回答。
完颜潇听到这个问题,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仿佛一根横在心中的刺,今日终于被拔除,哪怕真相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慕烟雨,我与你父母的死,脱不了干系。虽然我没有怂恿右相杀了你的家人,但是,我怂恿他们流放了你的家人。而你的家人,是因为被流放才会客死他乡,所有,我可以算是凶手之一。”完颜潇将真相全盘托出,没有丝毫掩饰。
“啊!“尖厉而嘶哑的哭声从她的嗓子里发出,那种愤恨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深深刺入他们两个人的心中,仿佛要将他们的心肝肺都撕成碎片。
完颜潇没有转身,有一滴泪狠狠地砸到了地面上,他闭上了眼睛。
突然,慕烟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伸手抱住了完颜潇壮硕的腰身,狠命将他往回拖,一口气拖了十多米,还不肯停下。
她拔出完颜潇腰中的软剑,剑光森然,剑尖死死抵主完颜潇的心脏,慕烟雨泣不成声:“你有什么目的,你三番五次舍命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你为我布的陷阱,还是为了让我原谅你?你听清楚了,你是杀害我家人的仇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没想过你会原谅我。”完颜潇的语气平静,话语间透着一丝心痛。他向慕烟雨走近一步,剑尖刺破了他的衣服,刺入了他的皮肉:“你恨我吧。你可以杀了我。”
慕烟雨的眼神有片刻的恐惧和慌乱,但是仅一瞬间,她便将这慌乱掩下去,她紧了手中的剑,没有后退一步。
“你可曾想过利用我?”她深深盯着完颜潇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完颜潇没有回答,深棕色的瞳仁映着慕烟雨探寻的眼睛,他用力向她走近了一步,软剑刺穿了皮肉,又深了一寸。
慕烟雨脚底一个趔趄,她稳了稳心神,有血从完颜潇的胸口流出。
完颜潇没有停下脚步,他继续逼近她:“慕烟雨你听着,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我们金国郎主那贪婪的欲望和我兄长的无边野心。
当初我怂恿宋国右相流放你的家人,就是为了在边疆将你父亲及所有人占为己有,为我所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你今日想为他们报仇,将我从这里推下去,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死在你手里,我不会觉得冤枉。”
他竟然想让慕烟雨杀掉他。
剑,已然刺入胸口约有两寸。慕烟雨眼见着鲜血从完颜潇的胸口汩汩流出。她咬了咬牙,用力将剑从他的胸口拔出,殷红的血顿时染红了完颜潇的衣衫。
完颜潇丝毫不去在意这剑伤,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慕烟雨的眼睛。
“死,是对你最仁慈的惩罚!如果真的有报应,你应该痛苦万分地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会收走你最珍贵的东西,这是我对你的诅咒!”慕烟雨的这些话,说得有多冰冷,就有多么的震耳欲聋。
完颜潇深深地看了慕烟雨许久,淡淡说道:“为何不杀了我?”
“你不是说,我父母的死,还与宋国右相有关吗?既然潇七爷的权势人脉遍布宋国,杀了你,倒不如利用你,为我父母报仇。”慕烟雨竟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完颜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你不会杀了我。”慕烟雨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折了折,走到完颜潇的身前轻笑道:“七爷需要钱,从今以后,我可以帮你赚钱。我鉴定瓷器的本事你是见过的,我制瓷的本事你也见过的。无论哪个本事,都可以为七爷你带来无尽的财富,不是吗么?”
慕烟雨用手帕盖住完颜潇的伤口,用力按住为他止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我也有条件,你要为我踏平障碍,助我回官窑,或者送我进宫,不惜任何代价。”
完颜潇用沾满心头血的大手,将慕烟雨按在他胸口的小手握住,低头看着她因为仇恨而泛红的眼眸:“成交。”
林峰一大早没有见到慕烟雨,叶夫人的院子,窑房,练泥房,都没有她的身影,于是他便一路寻到了慕烟雨的房间。
慕烟雨曾婉拒了叶夫人给她安排的丫头女使,日常生活起居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不大的房间,除了一摞摞的书、字画,便是烧成的瓷器和笔墨纸砚。
林峰上次带慕烟雨去看皮影戏时就买好了一盒胭脂,只是看她当时心情不佳,便没有拿出来送她。经过前两天的事,他虽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这胭脂送给她。
林峰将胭脂放在慕烟雨的书案上,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不很明显,便从旁边拿出一张花草信笺,研了墨,思索了一会儿,写道:“殷勤持赠君,意似生束刍。”
礼物摆好,林峰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他轻轻地坐在慕烟雨的软榻之上,将这个屋子四处打量了一下,想象着慕烟雨在夏日午后,在这轩窗之旁,映着竹影小憩的样子,仅仅是想象,他的耳朵便倏地红了。
他有些慌张,又有些尴尬。拿起一本慕烟雨日常读的书,想要稳稳自己的心神,忽然,一张纸笺从书中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