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烟雨停止自己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叶夫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师傅，您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你父亲慕守道是我的同门师兄。我和他师承一脉，当年，我们的师傅是宋国制瓷大师，他烧制的瓷器主要供给皇室和儒、道、佛家使用，晚年时，师傅将制瓷技艺尽数传授给我和你的父亲。
师傅过世之后，我和你父亲因志向不同，便选择了两条完全相反的路。我为人避世，又喜爱自由，便选择自立窑口。而你父亲有鸿鹄之志，选择通过“考核和雇”进入官窑，成为宋国工匠。
你父亲在整个大宋制瓷界，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技艺高超，审美别具慧眼，担得起大宋第一制瓷匠人的称号。烟雨啊，你应该以你父亲为荣，他是伟大的匠人。“
“做了宋国第一匠人，又如何？”慕烟雨黯然神伤道：“作为他的女儿，我只想要我的父亲。他死得那样惨，死无全尸，暴尸荒野，曾经的名利、成就有什么用？
官家一道圣旨，全部窑工便客死他乡。我虽然活着，可是我已经死了。我不希望我的作品成为复仇的工具，可是我又希望它们可以成为复仇的工具。师傅，我们是被陷害的，我不甘心！”
“我不想你被仇恨所困，我想你父母也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出类拔萃的制瓷技艺不该是你一生的枷锁，而应是带给你快乐和成就的能力。你明白吗？”叶夫人不想她和慕守道一样，有一天成为权势的牺牲品。
慕烟雨咬了咬嘴唇，收起自己的情绪和恨意，没有回答。叶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要让她放弃仇恨，平安地过一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和慕烟雨一早就起床练习技艺不用，完颜潇也是一早就起床，不过，他却是到金缘楼参加今日的竞买会的。
金老板这几日，又得了许多好东西，大多是完颜潇从各国搜罗来，到她店里竞买的。古董，名画，瓷器，首饰……但凡在各国流行的，值钱的，今日都凑了个齐全。
完颜潇照例坐在二楼的雅阁里，将楼下的竞买情况尽收眼底。
金老板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一边给完颜潇倒茶：“潇七爷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我看您呐，应该是那天上的财神爷下凡。”
“金老板这马屁拍的，我倒是十分受用。财神爷我是不敢当，不过，每次竞买我都让你抽成发财，可不单单是听你拍马屁的。”完颜潇将茶水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奴家自然明白。”金老板心领神会地拍了拍完颜潇的胳膊，从袖子里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他，笑道：
“都给七爷准备好了，这些时日大到官家秘辛，小到市井消息，齐齐全全都在这里了。不过还是那个规矩，奴家呢虽然在您的封地讨生活，但我是宋国人，你我只谈关于钱的消息。国事，军事，战事，您可别问我，问了我可是宁死不知。”
完颜潇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笑道：“我可有让你为难过？”
“那自然是没有，七爷您呢，是个守信的合作者。”金老板见完颜潇没有喝这杯茶，便笑道：“怎么，嫌弃我这宋国的顾渚紫笋不合口味吗？”
“青翠芳馨、嗅之醉人。是好茶。只是我近日无心赏茶，赏之无味啊。”完颜潇长叹一口气，似乎话里有话。
“哦？可否说来听听？”金老板向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值得打听的消息。
完颜潇的眸子暗了暗，近日他得到消息，他们金国的郎主有出兵南下，一讨南宋之意，如若两国再起战事，百姓都将沦为两国权贵的牺牲品。
他们的这位郎主，自登基以来野心勃勃，一心想着一统天下，金国皇帝的宝座早就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了。而完颜潇的哥哥完颜勇，又觊觎皇位许久，就等着郎主和南宋宣战御驾亲征，他好得渔翁之利。打得却是为金国百姓谋安定的旗帜。
而他完颜潇，却是一心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稳，可他又不得不为两位野心勃勃的人送去源源不断的金银资财。是为虎作伥还是助纣为虐，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角色。
金老板见他迟迟没有回答，便识时务地闭了口，只将茶水递到他手边，笑道：“为茶者，你不赏它，它不过就是解渴的水而已。竞买就要开始了，准备收钱吧。”
“宋国贤德妃用玲珑燕尾金钿珠钗一支，起拍价二百两，三唱未竞，益价不犯，起拍……”一名小官说完，敲了一下手中的铜锣。
台下各个闻讯而来的商贾老板，古董行家纷纷投拍：二百七十两，三百两，三百五十两……
随着铜锣声响起，小官唱道：“取看价最高者给予，盈宝斋四百两，得……”
金老板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一只珠钗，她抽成便得四十两，完颜潇净赚一百六十两。她笑嘻嘻地偏头去看完颜潇，却见他一贯慵懒散漫的脸上，却是一副心不在蔫的神态。
“潇七爷今日是怎么了？发财都不开心吗？还是……在想哪个小娘子了？”金老板与他相识数年，倒是对他十分了解，她猜想，完颜潇一定是想起了上一次慕烟雨竞拍扣瓶时候的情景。
“是啊，小娘子，不知道那个小娘子如今得偿所愿了没有，若是她知道实情，会更恨我吧。”完颜潇想到那一日，慕烟雨跟林峰说她恨他，于是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道：“下一个上拍的，是什么？”
“下一个还真不是您潇七爷送来的玩意儿，是我一个宫内的姐妹送到我这里来上拍的。说是皇后娘娘赏的东西，小小的一只，看着不打眼，起价却不低呢。”
“哦，连皇后赏的东西他们都敢动心思了？看来你们宋国的皇帝果然是宽厚仁慈，宅心仁厚。”完颜潇笑得有那么一点轻蔑。
“那是自然，我们宋国有钱，官家又仁厚，杀头的罪很少判，所以底下的人才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拿出来摆到明面儿上去卖，只不在宋国境内交易就可以了。谁和你们金国皇帝似的，动不动就杀人，连宗亲都不放过，您能活到今天，那是您命大，洪福齐天！”金老板此时此刻，都不忘了拍马屁。
完颜潇撇嘴一笑，没再接话，只看着楼下紫檀木托盘的中央，摆上了一只小小的青釉水注，主拍的小官开始唱价：“宋国皇后娘娘用青瓷柿型水注一只，起价二百两……”
价格一出，台下哗然：“这么小的一只青瓷水注，竟然二百两起！这这这，这也太贵了！”
“你懂什么，这是皇后娘娘用过的御用贡瓷，贡瓷，你懂不懂！我出三百两！”
“四百两！”
“五百两！”
完颜潇看着那只水注，似乎有些眼熟，皱眉沉思片刻猛然瞪大双眼：“这不是……这不是慕烟雨几日前才烧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