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完颜潇和慕烟雨来说,安稳又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完颜潇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慕烟雨。
每一日,完颜潇都会带慕烟雨去不同的饭馆、酒家去吃好吃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失去亲人、没有安全感的缘故,面对食物,慕烟雨虽然吃相优雅,身体却隐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强悍。
温暖的,甜腻的,或者辛辣的食物,能让她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生命力异常剧烈,即便是在落魄的时候,也会闪烁出刺眼的光辉,那是她自己的光。
完颜潇总是想带她再多尝一些美味的食物,再多去一个美丽的地方。或许,人只有在经历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认证时间在内心留下的痕迹。
完颜潇还为她定制了好几套四季的衣裙,他计划着慕烟雨回宋国的时候,衣裙正好可以做好带走。
完颜潇亲手为她量了尺寸,他打量着她,猜想她明年会长高多少,会不会变胖一点。他站在她身后,偷偷用手比了比,十六七岁的慕烟雨正好在他下巴的位置,慕烟雨抬起头眼神明亮地看着他笑。
完颜潇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慕烟雨的头。
不出门的时候,完颜潇将金国能见到的各类瓷器,都搬到慕烟雨的客房,让她研究。
慕烟雨说:“这个贵吗?可以打碎了看看瓷胎吗?”话未讲完,瓷器突然就碎了,慕烟雨看着完颜潇递过来的瓷器碎片,一脸的不可思议。完颜潇调皮地冲她眨眨眼,逗她道:“我会变戏法儿。”
慕烟雨下意识地念叨一句:“这个白瓷摸上去好润,不知道釉水里面加了什么。”第二日,一桶桶釉料就摆在了客栈,除了釉料,还有素胚。
完颜潇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不知道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其实他早已得知郎主已经查到他给兄长完颜勇运送过钱财、物资,甚至武器。而兄长也知道他给郎主递献过钱财和瓷器。不出所料,不论郎主还是兄长,都认为他在脚踏两条船。
解释,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反而成了两方的威胁。郎主早就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现在,兄长也已对他不再信任,动了杀意。
入宫,是自投罗网。
抗旨不尊,便会连累慕烟雨一同身陷险境。
他不能让慕烟雨从宋国的火坑中才逃出来,就再一次地陷入新的危险。没将慕烟雨安排得万无一失之前,他不会,也不想离她而去。他在等,等那个靠得住的人来,可又害怕他来得太快。
慕烟雨虽然看似日日玩得开心,吃得高兴,可是她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完颜潇情绪中的那一抹不舍和决绝。她觉得他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她有时候会问他:“我们不用尽快入宫去见你们的皇帝吗?这样拖延真的没问题吗?”完颜潇总是无所谓地说:“没关系,等你玩够了再进宫。”慕烟雨其实是不信他的话,可是他不说,她便也就不问。
就这样过了许多时日,大金国又下起了一场雪,这场雪铺天盖地,弥漫了整个小城。
晚间,完颜潇看着慕烟雨将自己亲手做的羊羹吃尽了一碗,才笑道:“不枉我日日做菜与你吃,看,终于把你养得胖了些,胖点好,看着就不像先前那般可怜见儿。”
慕烟雨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笑道:“唐朝皆以胖为美,如今,难不成我都胖要成唐朝美人了?”完颜潇见她笑得娇俏可爱,不禁在烛光下目光灼灼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师傅见了你,定会夸我把你养的极好。”
“七爷,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山庄去,如今,认识我的人都死了,等风声过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我有点想师傅了。”慕烟雨揉了揉被捏得微红的脸颊,满目星光地看着完颜潇。
完颜潇心内一空,却依然笑道:“很快,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次日,风雪已停,积雪反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慕烟雨睁开朦胧的睡眼,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慢慢爬起来。
周围很静。没有往日青川扶着凌惜,在客栈的木地板上拄拐练习走路的声音,没有完颜潇在院子里练剑的声音。她心中突然一慌,对着门外喊道:“七爷,你在吗,七爷?”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喊道:“烟雨,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听着似乎非常熟悉,慕烟雨赶紧起身,将衣服整理好,对着门外应道:“请进。”
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打在一个人的身后,逆光,一时间没有看清来的是谁,直到那人走到慕烟雨面前,慕烟雨才瞪大了眼睛,惊喜的喊了一声:“师兄,你怎么来了?”
林峰将手中的铜盆放下,笑道:“我早就接到了七爷的飞鹰传书,他要我来大金国的渔阳郡接你,这不我就来了。”
慕烟雨心中一痛,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七爷是自己进宫了么?他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没有跟你说,他进了宫安不安全?他还会回来找我们吗?我想……在这里等他一起回宋国。”
慕烟雨将一连串的问题对着林峰直抛出去,林峰只觉得慕烟雨有些慌乱和担忧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明明没多久,可慕烟雨对完颜潇的感情和依赖已然一望而知。
林峰将毛巾递给慕烟雨,道:“你先洗漱,我去给你端早餐,一会儿我慢慢与你说。”
栗米粥,梅花饼,三脆羹,依旧是慕烟雨喜欢的清淡、微甜的口味,这是完颜潇亲手做的早餐。
“七爷说,金国皇宫是龙潭虎穴,他不想你再有麻烦。还说玩够了就跟我回山庄,待日后闲了,他去山庄找你。还有……”林峰将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道:“这是另一只青釉八方弦纹盘扣瓶,虽然那只碎了,但这只权当他赔给你的拜师礼,由你收藏、处置。”
慕烟雨看着桌子上的江南菜,和林峰手中的扣瓶,心中又急又痛,沉声道:“他不带我入宫,就是抗旨,敢抗旨,他会死的!”
“放心吧,他毕竟是金国的王爷,他这么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有实力,也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倒是你,你还是早日跟我回去吧,雪大路滑,我们得多费一些时间了。”林峰看着慕烟雨一脸的担心,心中亦有些失落的微痛。
“不,我不走。我要确定他没事才回去。”慕烟雨说得十分坚定。
朝阳初升,一缕阳光划过大安殿的角楼。琳宇金阙,朱柱瑶阶。
完颜潇穿黑色锦袍,细辫高束,勒一条银丝抹额,显得英气勃发,气宇轩昂。“郎主圣安。”完颜潇俯身叩拜。
郎主完颜亮懒懒地抬起眼眸,缓缓站起身,手里把玩着一把虎尾鞭,朝着他缓步走来。他绕着完颜潇转了两圈,眉头一皱,阴鸷的瞳眸染了幽色,突然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完颜潇的背上。
“我以为你会抗旨到底呢,没想到,你竟敢独自来面君,你那个师傅呢?”
刺耳的鞭鸣在空中横冲直撞,殷红的血被鞭子甩向四处,内侍梁充咧着嘴厌恶地偏头躲着,可郎主一直没有停手的意思。
完颜潇被抽打得血肉模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于是一声未吭地将嘴角的血擦掉,咧嘴一笑。
“你竟还敢笑,你长兄谋反之心已昭然若揭,而你,竟敢为他提供军饷物资,果真是一个母妃的亲兄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咳咳。”完颜潇忍不住咳了两声,无所谓地轻蔑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畜生!”那郎主突然将桌子上的青瓷朝着完颜潇用力砸了过去,怒骂道:“上次留你一命,如今你倒是胆子大了,竟敢将我玩弄于股掌,今日便以谋反之罪处死你,来人!”
“慢着!郎主可否听小女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