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扮作宋国人的大金国人,已经往客栈这边寻来,青川细细看了看这些金国人,低声道:“这回郎主(金国臣子对皇帝的称呼)下了血本了,来的都是他的近侍高手,郎主如此心狠手辣弑杀宗亲,想是不会放过你,我们得赶紧走,可是慕姑娘怎么办,王爷需得快下决断。”
完颜潇来到床榻边,迟疑了一下,轻声唤道:“丫头,丫头,醒醒。”慕烟雨闻声,顺势装作被惊醒的样子,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朦胧的眼神看着完颜潇。
“有人追杀我,你是知道的,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你跟着我不安全。一会儿我让青川给你送些衣物和银两,你们流放的犯人和官兵都死了,没人会想起你,过了这一阵子你就是安全的。你已经离开了宋国,今后去哪都行,咱们有缘再见。”
慕烟雨下意识紧紧拉住完颜潇的衣服,抬眼看他,她耳边还在回响刚才青川说的话:“慕守道的死虽然不是咱造成的,可是咱也不是没有责任,再怎么说他父亲的死也与咱有关。”慕烟雨装出一副惹人怜惜的神情,道:“我没了父母亲人,还成了宋国的犯人,除了你,我再不认得一个人。”
说着,便有泪含在眼眶里,却故意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继续说道:“你说过会带我走,今后金国,辽国,西夏……我想去哪都可以。可如今,你也不要我了吗?”
完颜潇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痛,但是却有那么一丝“心疼”。他犹豫了一下便笑道:“你这个小丫头,今后记住,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说的话,人心险恶,知道吗?”
说完便想离开,慕烟雨跳下床榻拉住他,继续说道:“可是我发过誓,我会报答你的恩情,我说到做到!”
“不要孩子气,你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吗?如若因为跟着我丢了性命,不值得,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可是,我……”慕烟雨话还未讲完,凌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完颜潇看了看慕烟雨,痞痞一笑:“萍水相逢,有缘再见。”说完推开房门,故意弄出些声响,将追杀他的人引出了客栈。
慕烟雨掩上房门,心乱如麻:害死父母和窑工,完颜潇脱不了干系。看上去他知道父亲为何蒙冤,若想给父母报仇洗刷冤情,完颜潇是不能放弃的线索,可如今该怎么办……
“慕姑娘。”房门突然被敲响,是青川,“慕姑娘,这是王爷吩咐我送来的衣服,盘缠,还有能让你在金国,大辽和西夏畅通无阻的身牌,王爷说,今后天高海阔,愿姑娘长命百岁。”说完转身便走。
“青川……哥哥!”慕烟雨急急叫住他,青川被这一声“哥哥”叫得有点面红耳赤,挠头道:“姑娘有什么话?”
“麻烦告诉王爷,我慕烟雨有恩必报,哪怕刀山火海,他去的地方,我都敢跟着去,我什么都不怕,他救了我,他就得负责到底。我一会儿出城,在城外第一个茶摊等他,他不来,我便一直等,天高海阔,我等他带我走。”
青川有些震惊,亦有些为难道:“姑娘这是何必,我们王爷过的是有今日没有明朝的日子,天涯海角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让姑娘离开,是为了姑娘安全。你小小年纪,真的不必因为报这小小恩情,搭进去自己的性命。”
“有今日没有明朝?天涯海角没有容身之所?他不是你们金国的王爷吗?为什么会过这样的日子?”青川的话让慕烟雨也着实震惊了不少。
“说来话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反正就是,跟着他就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了,没必要。”青川说完揖手告辞。
“请你转告王爷,我还是会等他。”慕烟雨依旧不死心。
青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返身下了楼。
午时过后,慕烟雨顺利地出了城门,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在茶摊等了又等,茶水都不知换了几道,却一直不见完颜潇的影子,她知道他应该是不会来找她的了,可是如果没了完颜潇的这条线索,他们的冤情要如何才能昭雪?
慕烟雨站起身,她下定决心往回跑,此刻已是酉时,她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又回到了北漱城。
北漱城为了边境稳定,一直实行宵禁。与都城临安的火树银桥相比,北漱城显得肃静落寞得多。很多店铺都已经闭店,甚至为了方便官府管理流动人口,此刻连客栈都已经打样。
慕烟雨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走了两条街,一直找不到落脚之处,只有一家叫做“金缘楼”的类似大宋国勾栏瓦肆的酒楼依旧灯火辉煌。慕烟雨无处可去,只好硬着头皮抬脚走了进去。
葡萄酒,碧玉觞,金足樽,白玉盘,琴音涔涔,编钟叮咚。
大殿四周装饰着铃铛样的花朵,花萼洁白,泛出如雾如霞般的光,空灵虚幻。来自西域的舞姬在大殿正中的鸣鼓上,跳一支“异域朝天舞”。
慕烟雨从来没有踏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她有点手足无措,但是不过片刻她便安下心来,因为此时此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姬翩如兰笤的舞姿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她。
她使了银子,找了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四周。
各国的人都有,宋国人、金国人、大辽、西夏……
他们服饰各异,肤色各异,语言不同。各色人物不论贵贱,只要有钱一律奉为上宾。慕烟雨确实是有些饿了,点了许多这边城的特色菜肴,从昨日到现在,她也只喝了几碗粗茶,自离了临安,终于吃了一顿像样的饱饭。
喝着手中用上等青瓷泡着的六安茶,她看着四周各色琉璃灯盏,瓷器杯碟,想起幼时在都城临安时的情景,恍然若梦。
一阵鸣鼓结束,大殿中央的紫光檀回纹花架子上,摆了一只青釉八方弦纹盘扣瓶。
暮烟雨一眼便认出这瓷器是官窑贡瓷,立时心跳如鼓,这是只能在皇宫内供皇家使用的极品瓷器,一年前出自她和父亲之手,可现在它是如何流出宫廷,又展示在这大金边城的?
就是这流出宫墙的官窑御瓷,断送了他们整个官窑二十余窑工的性命!
烟雨将就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忍回去,听到那大殿中央有人用大宋国的语言喊到:“起拍价一百两,三唱未竞,益价不犯,起拍……”一名小官说完,敲了一下手中的铜锣。
“一百两!”全场哗然!
“这么贵,不过就是一个瓶子,凭什么这么贵?”
“一百两?你们金缘楼这是在讹人?”
“二百两!”一声低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压过一众人群,从二楼上一个男子的口中发出来。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大家伸长脖子抬头环顾四周,都在找这个声音发出的位置,却毫无发现。
慕烟雨捏了捏完颜潇给她的钱袋,开口道:“三百两。”她身上只有这三百两纹银,可是她想将这瓷器拍下来,有了它,就有了证明御用贡瓷已经外流的物证,有了这个物证,她才有为全家昭雪的筹码。
“嚯!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眼光?”一个身姿曼妙,三十多岁的宋国女子突然走到她的身边,拉她笑道:“可否上台来,让众人有缘一见?”
慕烟雨下重金,一是为了购得这个御用瓷瓶,二是想炸出二楼那个出价竞拍的人物,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竞得官窑御用贡瓷,却没有想到暴露了自己。
事已至此,她只得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她将手腕上的伤盖了盖,揖手向众人一拜:“正是在下。”
慕烟雨此时毫无表情且目中无人,她若无其事地淡淡扫了一下二层的客人,想找出二楼那个出价竞拍的人物。
“慕烟雨!”二楼的青川有些吃惊:“这小丫头竟如此不听话,到底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