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飘香,叶落且知秋。
在答应叶夫人烧制瓷器的第二天,天还未亮,慕烟雨便去山庄的泥房去选泥。山庄中的泥料都是自制的,已经陈腐数月,慕烟雨用手摸一摸,又细细闻了闻,果然这些釉果、不(dǔn)子都是好东西。
泥房静悄悄的,因着太阳还未升起,四周昏暗寂静。
慕烟雨为了方便踩泥,只穿了一条素白色对襟百迭裙,光脚穿一双绣鞋。秋日的清晨天气渐凉,她穿得少,便有些发抖。
挑来拣去,慕烟雨终于选中了合适的泥料,将它们一块块搬到泥房中的踩泥场上去。她很久都没有踩过泥了,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父亲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
要赤脚由外向内反复踩练,踩泥要一脚跟一脚,由边缘向中心作环形挤踩,踩完一层再加第二层,如此踩练三层,让泥料逐渐成堆,陈腐的泥料经过这样的踩练才能达到精练。
她睁开眼睛,提起素白色的裙角,蹬掉脚上的绣鞋,轻轻踩到泥料上去。
她的脚踝纤细而洁白,一双玉足细腻柔滑。泥料沾染在她的脚趾上,更显得她的双足好似出淤泥的莲藕,玉骨冰肌。
一阵冷风吹过,加上脚下泥料冰冷,慕烟雨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一件黑色披风忽然从身后披到她身上,带着温热的体温,还有青草味道的淡香。她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去看,却是完颜潇那张带着几分懒散与随意的笑脸。
“怎么又是你!”慕烟雨惊讶道。
“怎么,见到徒弟我就这么不耐烦?我还没问问小师傅,你来这里偷偷练功,怎么不叫我?既担了师傅的名,你总要教我一些技艺,才算是师傅嘛。”完颜潇笑着“兴师问罪”,颇有几分无赖模样。
慕烟雨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马上挤出一个明媚的笑脸,道:“何时说过不教你,只是昨日我才答应叶夫人烧制一批酒器碗碟,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再说了,七爷日日忙着经商交友,赏舞听曲,我如何知道去哪里找你?”
“呦,我倒不知道小师傅这般厉害,话都让你说了,徒弟我倒是果真无话可说。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有急事找我,你还真不方便。这样吧……”
完颜潇说着,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巧的陶笛摘下来,挂在慕烟雨的胸前,道:“如果遇到麻烦,你吹响它,我的海东青便会飞到你身边。这大鸟聪慧的很,不但会报信,危难时或许能救你一命也说不定。”
“不,不必了!”慕烟雨立时欲将刚刚挂在她脖子上的陶笛摘下来,道:“如今我也遇不到什么危难了,那海东青是你的大鸟,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况且我如今住在枫林山庄,还是很安全的。”
“挂着它,听话。”完颜潇攥住慕烟雨纤细的手腕,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万一有一天你想主动找我呢?”完颜潇看着慕烟雨,这话说得仿佛意在言外。
话已至此,慕烟雨便不再拒绝,重新将陶笛挂好,问道:“你这么早来到这里,不会又是没走正门,翻墙进来的吧?”
“知我者,师傅也。他们这山庄太大了,若从正面进来,光等着通传都得小半个时辰,谁有那个时间。”完颜潇抱肩靠在墙壁上,目光炯炯地环顾四周。
“比你的王府还大吗?”慕烟雨有些不解,怎么堂堂大金国的王爷,竟然觉得一座山庄太大了。
“当然比我的王府大,我那王府清净得很,改日带你去转转。”完颜潇似乎说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盯着泥房四周,收起了刚才惫懒随意的模样,俯身从慕烟雨的脚旁捏起一块泥料,随意团在手里。
慕烟雨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将双足往旁边一躲,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她尴尬地咳了咳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完颜潇见慕烟雨躲他,这才注意到慕烟雨光着的双脚,便直起身笑道:“我一大早追着一只狐狸来的。”
“狐狸?”慕烟雨向着泥房外面看了看,疑惑道:“哪里有狐狸?”
完颜潇呵呵一笑,用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突然将手中团好的泥团运内力一下弹出去,道:“好像躲起来了。”
那颗小小的泥团“噔”得一声,打到泥房墙外的一棵树干上,那树干咔嚓一下,登时折成了两半。一个黑影应声落下,立时消失不见了,完颜潇拍了拍手上的土,道:“被我吓跑了,好了,师傅可以继续练功了。“
慕烟雨虽被完颜潇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但是如此冰雪聪明的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完颜潇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在保护她。
原本厌恶他的情绪,此时不禁减了减,将身上完颜潇的袍子脱下来递给他,笑道:“别说为师不教你,现在我就先教你踩泥,看好了。”
慕烟雨深吸一口气,将裙摆提在手里,重新将双脚踩到泥上,一只脚抬起,绷着一股劲,对着完颜潇道:“脚掌落下时,要如花随风落,由边缘向中心做环形挤踩。我们业内有一句话,叫做:菊花蕊,莲花瓣,三道脚板两道铲。”
赤脚揉泥,脚步如同凋零的花瓣般旋转飘飞;踏泥而舞,脚步如绵绵细雨般轻盈落下。这些曾经十分熟悉的动作,每一步都重新回到了她的头脑里。
完颜潇抱肩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慕烟雨,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那如丝如缕的情思之中。
除了踩泥,泥料还要用泥铲进行反复铲移,盘成堆,每铲一铲都要铲背用力拍打,形成“口”字形的泥片,再用力撲打,由“口”字打成“田”字泥,堆铲拍打两遍后,泥料达到均匀致密化。
紧接着,双脚再踩上去,继续踩泥的步骤。
数不清的动作循环往复,额头滴落的汗水,每一滴都蕴含着匠人们真实的虔诚和感动。匠人把自己的情感,体温,气味融入到泥土中去,带着匠人希冀的泥土,是瓷器烧成的基础。
慕烟雨此时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踩泥的动作中,耳边回响的却是叶夫人的话:“如果你明白匠人是什么,我便收你为徒……“
慕烟雨一边踩泥, 一边不禁喃喃自语:“匠人,是什么?是勤修技艺,成为技艺最高之人的人吗?是竞技中,拔得头筹的人吗?是得到皇家,特别是官家肯定的人吗?”
“是献上诚意,最能打动人心的人。”温润清润的声音,伴着和煦的晨光,从泥房外面透进来,完颜潇和慕烟雨同时回头去看,却是林峰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