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众窑工依然来到坯房拉坯。慕烟雨今日到得最早，她坐在靠近门边的陶车位置，暗地里打量着每一个进来的人。窑工们一个个从她的面前走过，今日没有人穿绛红色的外袍。她提着一颗心，将目光放到所有人的脚上。
没有黑底白鹤花纹的布靴。
难道，昨天晚上她被人发现了？慕烟雨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神色寻常，一进坯房便都取了泥料开始揉泥。
宋云娘最后一个进来，偏头看见慕烟雨还未动手揉泥却在愣神，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怎么了？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慕烟雨回过神来，看了看对她一脸关切的宋云娘，宋云娘今日穿的，却是一件绛红色的对交短衫。
她双眸一眯，又瞬间掩起面上的神色，唇角勾起，眉眼弯弯地甜甜笑道：“睡得特别好，梦都没有做一个，这是我来官窑之后，睡得最好的一夜了。”
“那真不错，我昨日却没有睡好，我不太习惯自己一个人睡。”宋云娘边说，边将旁边的一个窑工“请走”，自己挨着慕烟雨的陶车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在家里时，我屋外都有丫头伴寝，现在晚上自己一个人，我还挺害怕的。”
“有何可怕的？”幕烟雨在陶泥上故意多撒了些水，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官窑，天子脚下最安全的地方。我昨日饭后消食，四处转了转，安全得不得了。”慕烟雨话音刚落，故意猛转了一下陶车，由于陶泥加水太多，泥点子向四周甩了出去，一下子甩到了宋云娘的裙子上。
“哎呀，对不住啊宋姑娘。”慕烟雨赶紧拿出帕子给宋云娘擦裙子。
宋云娘赶紧拦住她，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的，不用擦，咱们窑工哪日不是弄的一身泥，要是这么讲究，如何做得了窑工呢，没事，没事。”
慕烟雨一边给宋云娘擦裙子，一边趁机将她裙摆提了提，宋云娘穿的是一双绛红色银丝缂丝靴，沾了些许的陶泥。
“昨日见到的，是男子的脚，绝不是女子的，不是她。”慕烟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困惑和迷离。
宋云娘并没有察觉慕烟雨的不对劲，她往慕烟雨身边靠了靠，拉着她的袖子笑道：“我一会儿和督窑官申请一下，我搬去和你同住好不好？我实在是……胆子有点小。”
慕烟雨沉思了片刻，心中暗想：不知道她是真的胆小，还是要搞什么动作。不过自己在官窑内没什么倚靠，这个宋云娘看上去家族背景应是不简单，倒不如以静制动，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便笑道：“好呀，你我同住咱们也好有个伴儿，不过，督窑官在哪里，今日因何未见？”
“在啊，那个不就是吗？”慕烟雨顺着宋云娘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留着胡须的男子在坯房的门口，正和其他宫人说着什么？
“他是督窑官？”慕烟雨有点懵了，如果这个是督窑官，那昨日见到的又是谁？这个督窑官和昨夜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啊，于是便问道：“官窑可是有好几个督窑官吗？”
“几个？当然就一个啊。咱第一日进官窑，督窑官就是那个人，哪里会有几个督窑官。”宋云娘回答得十分笃定，她看了看那个督窑官道：
“那个督窑官大人据说十分严格，很不好相与呢。不过呢，他再严格也得听右相的，右相又听皇后的，听说这次官窑匠人选拔，是皇后一手总理相关事宜。他啊，就是个传话的加跑腿的，顺便照应我们的日常起居。”
宋云娘说完，将袖子挽起，拉开架势道：“干活吧，我们黑瓷窑口不太做大器，看来今日我得多做几盏杯子了。”
慕烟雨看了坯房门口的督窑官半日，心中暗暗疑惑：为何那人说他自己就是督窑官呢？那些巡逻的官兵见到他，还要下跪叩头。难道是……慕烟雨脸色陡然一变，咚咚的心跳声充斥着耳朵，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
刚才宋云娘说，督窑官听右相的，难不成昨日见到的人，就是她的头号仇人宋国右相？
慕烟雨想到这里，双手有些发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揉泥：“若果真是右相，看来今后，我晚上要多去坯坊走走，和他聊一聊天，谈谈瓷器了。”
完颜潇自那夜离开营帐之后，几日没有音信，倒是青川先回来了。石末海见到青川，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七爷呢？”
“七爷？七爷没和我在一处啊，我将差事办完了就回来了，我以为爷在这里呢。”青川边说，边翻找出完颜潇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道：“可冻死我了，这酒真不赖。哎，爷去哪里了？这几日身体可还好吗？”
“好什么？你出去几日，爷就出去几日，想是慕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爷急慌慌地去解决了。前几日回来之后，只洗澡换了身衣服，就又出去了。我看他后背的伤又裂开了，脸色也不好。”石末海说道。
“我说你个老石，你咋就这么老实呢，他受了伤你就不知道拦着点他，他这身子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留下病根！”青川放下酒葫芦，拿了衣服就想走。
石末海一把拉住他，道：“你等会，你现在出去你知道去哪找爷吗？你等我把话说完啊。”
“那你快说，爷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去哪？”青川这个急脾气，他是受不了一点儿石末海这种细致又沉稳的性子。
“爷说，去接什么郎主的老丈人。你说郎主那么多妃子，他是接哪个老丈人，难不成是大理国的那个柔妃的父亲？”石末海看着青川问道。
青川听到此处，心脏深处的某处重重地钝痛了一下：凌惜说谎成性，她人畜无害的笑容，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演技；凌惜是权谋之人，手段高明，到头来却让自己陷入她编制的蛛网之中。
青川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出去找找看。”
“找谁啊？是找老娘我吗？”人还未见，一声慵懒娇媚的声音，先传到了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