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海面翻涌着白色的浪花,一艘刚刚劫掠而归的海盗船,正从海中驶来,缓缓停靠在九连城的公众码头上。
一个只穿了一条单裤,露着强壮上半身的海盗,在下船的时候突然摸着裤腰大喊了一声:“老子的金表呢!谁偷了老子的金表?”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吸引了船上和码头上众人的注意。
被一双双眼睛所注视的海盗,愤怒地一一回看过去,“说,到底是谁偷了老子的金表!”
那可是他这次出海最值钱的战利品,特意放在裤腰里贴身带着。
却没想到下个船的功夫就没了。
“这里是九连城,你别说丢了东西,就是丢了性命又能怎样?”
“你要是不服,就把我们都杀了,然后一个一个搜身查看过去。”
“是啊,有本事你就直接动手,没本事就别在这儿瞎嚷嚷。”
众人目光嘲讽地看着他,嗤笑说道。
海盗闻言气急,抓住身边一个人就挥拳打了上去,而后两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顿时弄得码头上一片人仰马翻。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笑容得意的青年,攥着怀中的金表,灵活地穿过人群走向城中。
他脚下的鹿皮靴不沾半点污秽,束发的青绳随着动作飞扬,身姿看起来十分飘逸潇洒。
而当他走出码头,站定在堆满走私货的巷口时,腰间已多了三个鼓囊囊的钱袋。
一手按着腰间的钱袋,一手挡在额头上遮蔽阳光,潇洒的青年望着眼前错落的建筑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九连城,小爷我来了……”
话落,张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向前走去。
只是九连城的空气是黏稠的,海盐的咸涩混着血液的铁锈味,在烈日蒸腾下发酵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息,似乎在向众人彰示着这座城市的血腥与暴力。
正深深吸气的张小白对这味道感到十分不适,瞬间面上就带出了些许异样,立刻引来了来往之人的关注。
他当即心内咯噔一声,而后用围巾裹住全脸,几个瞬息间,将尾随的几人甩掉了。
大意了。
许是近日来太过顺利,让他喜怒形于色了些许,却忘了这九连城乃罪恶之城,这里随便一个人可能都是外面通缉的要犯,一旦放松警惕露出马脚,等待自己的就是被人分尸蚕食!
二十出头的他,却已经算是个老江湖了,他心下稍定后,换了条小路,朝着匡府而去。
自然,比来时谨慎了许多。
看到匡府门楣时,他心内缓缓松了口气,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想到只要干完这一票,他就能金盆洗手,届时,找一个富贵温柔乡,置办一处大宅子,就能逍遥快活的过后半辈子了!
如今生逢乱世,哪哪儿都不太平。而他不过一介盗贼,只想过点舒坦安稳日子,什么家国天下、江湖险诈,都与他张小白无关!
他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心生绮念的张小白,似乎已经看到了雕梁画栋的宅院,红袖添香的婢女,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美食,花不完的金锭……
思及此,他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兴冲冲地来到了匡府前,拦住一个正在打扫台阶的男仆。
“你们匡府的府主在吗?”
那男仆手执一把大扫帚,闻言站直身子转向张小白,语气有些僵硬,“你找我们府主做什么?”
尚还沉浸在即将发达的喜悦之中的张小白,听到男仆的话,刚刚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口音……
张小白心中巨浪滔天,但面上不显,而是灵机一动,自怀中将码头处摸来的金表掏出,故作神秘地道,“我要出货!这可是刚从海上摸来的好东西!”
那仆从闻言,神色微松,而后不耐烦地用扫帚一挥,“滚,没人收你的东西。”
扫帚挥舞间,逼得张小白连连后退,他似乎羞窘至极的涨红了一张脸,一边跳脚骂着,一边远离了匡府前。
“什么东西,老子来你们这出货是看得起你们,哪有开门做生意还赶客的!”
走至转角,他立刻恢复了正常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与怀疑。
方才那仆从一开口,他便觉察到了不对劲,似是倭国口音,之前自己来此之时,可没遇到任何倭国人。
这匡府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小心使得万年船,他想了想,得找地方探听一下。
正巧,前方有几个摊贩在摆摊,他将面庞遮好,走了过去。
“你这儿的明器都怎么卖啊?”张小白蹲在一个明显是盗墓出土的古董摊前,状似感兴趣地问道。
[明器:随葬物品]
灰扑扑的摊主闻言,淡淡撩起眼皮,哑声回话:“都是前朝的出土货,山根、硬片要五两金子,软片十两。”
[出土货:出自坟墓的古董。
山根:玉器。
硬片:瓷器。
软片:书画。]
“这么贵?”张小白啧了一声,很懂行的没有上手去碰,只是用眼睛一一打量着摊子上的玉器、瓷器和一些书画,“没有秒货吧?”
[秒货:假货]
摊主拍了拍小腿上的泥土,“刚上来的新鲜货,自然都是黄货。”
[黄货:真货]
张小白闻言笑了一声,“也是,秒货也不敢在匡府附近卖,万一被他们的人买去了,你也开罪不起。”
正巧此时,一队披甲执刀的日国武士从转角处经过,看方向是朝着匡府而去。
他状若无意地跟摊主闲聊的模样,“不过这匡府是怎么回事?赶客不说,怎么还有日国武士进出?我才几日不来九连城,就变天了?”
摊主懒散地道,“你当然不知道,如今匡府已经被丰臣秀吉的义子沈子晋接手了。”
闻得此言,张小白神色一滞,“接手?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今天,匡府被沈子晋带人血洗一空。前任府主匡士茂的尸体刚刚才被拖走。”
“如今这九连城五大势力之一,已经易主咯。”摊主随口说罢,又问,“这东西你还要不要?”
这一消息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将张小白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只是面上却依旧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反而还能冷静地和摊主回话。
“当然不要了,你这儿虽然没有秒货,但全是熏货,几十年的东西,想卖几百年的价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要。”
[秒货:假货。
熏货:高仿,比如用清朝的东西冒充唐朝的]
话落,张小白起身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再看一眼匡府。
只是他的背影看似毫无异样,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他的牙根都要被咬碎了。
“该死!怎么会这样!”张小白走到一处角落,发泄似的踢了一脚堆在一起的破木箱,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老子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恼火再也压抑不住。
虽然满腔愤怒,可张小白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头烧着的全是少年人特有的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
深深吐息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张小白,把怀里揣着的一张契约拿了出来。
契约上面盖着匡府的私印,上面的签名是他和匡士茂半个月前亲手签下的。
可如今匡士茂身死,这张契约便成了一张废纸。
而这张废纸,曾经却代表着二百万两黄金!
一想到匡府易主,自己损失了什么后,张小白又恨恨地踹了一脚墙面。
在江湖上游走多年的张小白,是个名声显赫的大盗,还有个响亮的名号——长白林鸮王。
江湖上盛传:长白林鸮王三更盗宝,五更取命,来去如风,踏雪无痕。
他成名那年不过十七,单枪匹马闯进江南第一富户的藏宝楼,盗走镇宅的夜明珠不说,临走前还在人家房梁上刻了只展翅的鸮鸟,笔锋凌厉,嚣张至极。
第二日,那富户气得跳脚,悬赏千金捉拿,可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着。
随后北至漠河,南至琼州,但凡他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到不了手的。
江湖传言,长白林鸮王轻功绝顶,能在百丈悬崖间如履平地;指法精妙,开锁破机关如探囊取物。
更绝的是他那一手鸮影迷踪的功夫。
月黑风高时,他往阴影里一站,整个人便似凭空消失般,任你是大内高手还是江湖名侠,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曾有人布下天罗地网要拿他归案,结果第二日,那人家中的衣物全都不翼而飞,案桌上只留了根雪白的鸮羽。
自此长白林鸮王的名号便传响彻了大江南北。
然而张小白虽然名声响亮,但行事却没什么良心忌讳。
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事儿,他全都干过。
行走江湖多年,一双眼里只有钱,只要是能来钱的路子,他都做了个遍。
去岁边境燃起战事后,他就敏锐地看到了一个新的“商机”——在边境埋伏,劫掠过往商队货物。
他可不管如今是什么世道,也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概念,只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毫无道德底线和心理包袱。
于是他集结了一群江湖上有名的江洋大盗、山野悍匪,甚至还有几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整日在边境发国难财。
不仅要货,连人带马他都不放过。
劫来的货物转手就卖给黑市,军械卖给军队,粮草倒卖给官府。
两头吃,吃得满嘴流油。
一个月前,他和同伴们秉持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念头,劫下了一个普通的商队,却没想到,这个商队的货物之下,竟然隐藏着二百万两黄金!
那可是二百万两黄金啊!
朝廷一年税收也不过一千万两左右,这个普普通通的商队里,竟然有着朝廷五分之一年税的金子,这如何不让人惊讶狂喜。
在看到这二百万两黄金后,张小白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对同伴倒戈,而后驾车带着这笔钱跑了。
张小白知道这么一大笔钱,平常商队绝对拿不出来,定然来历不凡,他不能随便花用,不然一定会引来祸患,所以他瞄准了立足于九连城中,专门以洗钱为生的匡府。
毕竟这笔金子数额太大,放眼整个江湖,恐怕只有九连城的匡府,能吃的下,也敢吃下。
但一向谨慎的他,并没有冒然带着金子找上门去,而是费了些心思,前后试探了一番,在确定匡府确实可信后,才在匡府的帮助下,不远万里将金子,秘密运到了九连城之中,准备将这笔钱通过匡府的手段,转化为能在明面上流通的金稻米,届时伪装成米粮,也方便运出城去。
这样虽然要付给匡府一笔酬劳,但能免去后顾之忧,张小白还是觉得很值得。
可是他刚刚和匡府签订契约后,被他抛下的同伴,就一路追杀而来。
不得已之下,张小白只能先将这二百万两黄金留在匡府,而他则将追杀的同伴引去了别处。
如今半个月过去,他几经周转得以脱身,这才回返九连城。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欢欢喜喜赶回来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让他愤怒的消息。
本来江湖组织,就没什么信用可言,更何况这里是九连城。
一处没有律法、没有秩序,也没有道德的罪恶之城。
如今匡府一朝易主,即使他手里有契约,也只会如同废纸一般,再也没用了。
而且接手匡府之人是沈子晋,三国之内谁人不认识这个汉奸,通缉他的赏金垒起来也够吃一辈子,张小白都曾动过心思,可在看到去通缉沈子晋的人身死的惨状,谁还敢造次。
钱重要,命更紧要。
这沈子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疯子会有契约精神吗?痴人说梦!
所以想要从他手里堂堂正正地拿回这笔钱,绝无可能。
可让张小白就这么放弃如此大一笔财富,他也不甘心。
他仔细想来,这笔钱应是落入了沈子晋的手里。
兴许沈子晋就是为了这笔金子,才血洗了匡府!
如今想要拿回这笔钱,他势必要去会会这位声名狼藉的丰臣秀吉义子。
冷静下来的张小白,站在街角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夜探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