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目中,原主随其他七名参赛者来到场地中央摆放着的十张长案前。长案上,各种食材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林静书目光扫过,单是鱼的食材,就准备了十余种——
鲫鱼,鲈鱼、鳜鱼、鲟鱼、鲅鱼、草鱼、白鱼等……全都养在盛满澄净水质的木桶中,个大肥美,极其鲜活。
看到这么多品种的鱼,原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询问林静书的意见。
“这次选择用什么鱼做桃花酿蒸鱼?还是白鱼吗?”
“不一定非要用白鱼……”
林静书心中念头飞快转动,她的目光在木桶间徘徊,最终停留在了那几尾鳜鱼身上,便决定道:“选鳜鱼吧。据食谱上所述,相较其他品种的鱼而言,鳜鱼肉质更加细腻,口感滑嫩,而且鱼刺较少,最适合用来蒸食。而且鱼肉本身的鲜美与花香相得益彰,鳜鱼无疑是最佳选择。”
“好,全听你的。”
原主应道,随即便走向放着鳜鱼的木桶,她相中一条看似最肥美的且游得最欢的一条,刚撸起袖子下手去捞,却被林静书及时止住。
“不要选这条!这条鳜鱼虽看着活跃,但鳃丝发黑,说明感染或是有寄生。之所以游得比其他鱼活跃,完全是因为不舒服的缘故。”
原主听后,立刻缩回了手,仔细观察那条鳜鱼的鳃部,果然如林静书所说,鳃丝有些许发黑。
林静书耐心同她道:“挑选食材不要只粗略看个表面。就像挑鱼,不能光看个大肥美,游得欢脱。应当注意各处细节。”
“那我应该选择哪一条才好呢?”原主问道。
林静书道:“你先拨弄一下水,让鱼儿游动起来。”
原主照做。林静书目光锐利,对比之下,很快就锁定其中一条鳜鱼。
“最左边那条,看到没有?它的鱼眼清澈,鳃丝鲜红,鱼鳞紧致且有光泽,这才是新鲜鳜鱼该有的样子。”
原主看去,果然就见那条鳜鱼状态最佳,便道:“好,那就它了!”
说着,她便徒手将木桶中这条鳜鱼抓出来,结果不料这鱼在离开水后,仿佛被触发了某种本能,它猛地一摆尾巴,开始挣扎。
原主没想到小小一条鳜鱼,力量倒是不小。以至没能牢固地握住鱼身,手一打滑,这条鳜鱼便如同脱弦之箭从指尖猛地挣脱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发出啪叽的声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主赶紧弯腰,急切地想要捡起那条在地上扑腾的鳜鱼。然而,这条鳜鱼似乎是铁了心要逃脱,不停地扑腾弹跳。鱼身又跟抹了油般,偏又滑溜得狠。她扑上去抓住一次,这条鳜鱼就从她的手中挣脱一次,来来回回,至少有了四五次。
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原主的身上,他们看着这场人与鱼的较量,不禁发出阵阵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场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异常热闹。
“今天这林娘子是怎么回事?居然连条鱼都抓不住了。”孙沉香站在嘈杂的人群当中,担忧地皱起了眉头。他望着林娘子那略显慌乱的身影,感到十分不解。
甄元宝附和道:“是啊,静书平日里如此稳重的一个人,今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从刚才起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总觉得状态跟往常不大一样。”
“难不成起因为蒋归元?”
“……”
唯有一旁的庭疏缄默不语,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察觉到在场众人的反应,原主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显得有些尴尬。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条鳜鱼给戏弄了。
就连林静书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替她和自己感到尴尬,赶忙出言提醒道:“旁边不是放有鱼捞子吗?哪有像你这样直接徒手去抓鱼的?”
原主苦涩一笑,道:“平时看你徒手捞得挺熟练,我以为我也能行。”
“……”
林静书无语了一下,心想连抓鱼都如此费劲,更不要说待会处理鱼了,当下。她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别抓了!去拿鱼捞子把它弄起来就好,这样它就不会跑了。”
原主照做,这才把那条鳜鱼成功捞了起来,很快又在林静书的指导下挑选好了做桃花酿蒸鱼的其他食材。
将要离开食材区时,原主与蒋归元擦肩而过,蒋归元手中拿着那些精心挑选的食材,却突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几近倾倒。幸好原主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搀扶住了他。
“我没事,”蒋归元站稳后微微一笑,“方才梁大叔给了我一颗药丸,我感觉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
梁耀宗?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原主和林静书同时感觉一阵不安。
原主望了一眼正在挑选食材的梁耀宗,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原主的视线,狼顾回首望了一眼,随即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对方的这一举动,让林静书和原主心中的疑云更加浓厚。
原主狐疑道:“不过参加个比赛而已,这梁耀宗为何还随身带药?巧的是,这药还偏能帮上你的忙了?”
蒋归元道:“本来就是个随身携带的提神药而已,没什么可奇怪了。好了,比赛最重要,静书你也快些回到厨间去备菜吧。”
八名参赛者带着挑选好的食材走到自个的厨间,随即就听那赵寅大声宣布道:“好了诸位,食材既已挑选完毕,比赛正式开始!”
待赵寅的话音刚刚落下,厨房间内的气氛瞬间焦灼起来,八名参赛者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比赛中,争分夺秒地忙碌起来。
杜知翠手法娴熟地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鱼狠狠地摁在砧板上,任鱼尾拍打得再厉害也无法从其手中脱身,她熟练地手执菜刀刮去鱼鳞,动作干净利落;关韭则忙碌地择洗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手法迅速而有序;沈慧心起锅烧油;王必简用小刀灵巧地划开莲子外壳,轻轻一捏,便将鲜嫩的莲子完整无损地取出;萨宝则将糯米倒进碗中,反复淘洗,直到清水不再浑浊;八名参赛者当中,属梁耀宗选用的食材最为豪奢,他清洗起干贝和瑶柱。
蒋归元正剥着虾,却突觉大脑一阵空白,晃了下将要倒下,却又扶着桌子,咬紧牙关继续处理食材……
此刻唯独原身望着被丢在案板上那条不断拍打尾巴的鳜鱼,手握菜刀许久,却尚不敢踏出第一步。
听着周围七名参赛者都忙的热火朝天,而原主却在这愣起了神。见状,林静书难免着急,便连忙催促道:“你还愣在这做什么,赶紧把鱼处理了啊!比赛已经开始,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原主被催的有些心烦,不禁皱起眉头道:“可是这条鳜鱼挣扎得实在厉害,我要如何处理?”
若在以往,任再活分的鱼,林静书只需用手轻轻按住鱼头,那鱼便不再反抗。眼下这招大概对原主不大适用,毕竟看她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怕是连鱼都不敢碰……
林静书略一思索,只好道:“旁边不是有根擀面杖吗?你用它敲击鱼的头部,使其昏迷就好了。记住千万不要把鱼头敲烂了,否则待会儿成品就不好看了。”
原主依言而行。她拿起旁边的擀面杖深吸一口气,随即上前挥起擀面杖敲向鱼头。一下、两下……鳜鱼的挣扎逐渐减弱,最终停止了动作。
“……”
庭疏见状,想起平素在家时静书处理鱼时的场景,当下不再有任何怀疑——这具身体果真是被原主占了。
林静书继续道:“好了,现在可以放心处理了……”
原主轻轻点头,按照林静书的指导紧握菜刀,缓慢地将刀刃攮入鱼头后方切进去,小心翼翼沿着鱼脊两侧均匀地一刀下去。动作虽生疏不够利落,但林静书瞧她切的倒还不错。这条鳜鱼的鱼身被顺利切开,粉嫩内里露出。
林静书赞许道:“很好,就是这样。现在把鱼骨剔除,然后放入水桶清洗干净。”
原主按照步骤,将鱼骨小心地从鱼肉中取出,然后放入水桶清洗。见鱼肉在手中变得越发鲜嫩,她心中的紧张感也逐渐消散。又根据林静书的指导,在鱼身上划了几道口子,抓拌香料腌制。这功夫又点灶生火。
……
杜知翠和蒋归元的厨间恰巧就在他们对面。原主和林静书观那杜知翠做鱼的步骤明显要比他们复杂得多,做的似乎是鱼圆。采的是青鱼和白鱼两种,处理好后只取其最鲜嫩的部分切成肉泥,加豆粉和猪肉搅拌均匀,揉搓成约摸鹌鹑蛋大小的圆团子。又见她在杀鸡,大概要用炖煮的鸡汤滚熟。
原主正观得认真,忽听那蒋归元一阵咳嗽,又不由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处。眼下时间才刚过去半个时辰,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撑住……
待锅烧开,原主将鱼身上的腌料都清洗干净,倒入桃花酒,放到竹屉上去蒸。若是大火,一炷香的工夫即可熟透。但因着剩余的小半个时辰,故而烧了小火慢慢蒸。期间,一直留意着对面蒋归元的状况。
幸好熬过了那漫长而煎熬的两个时辰,他依旧没有倒下。
“时间到!请诸位马上装盘。接下来各组将按梅、兰、竹、菊的顺序依次呈上菜品到品鉴席上进行评选。”
蒋归元的声音洪亮响起。所有参赛者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精心烹制的菜肴、精致甜点或是醇香汤品分成十份,一一盛入精美的碗盘之中,然后整齐地搁置在长方形的木托上。
“首先是拿到题目为鱼的梅组,请林静书和杜知翠呈上你们的菜品。”
原主和杜知翠虽相视而笑,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他们端起各自的木托,稳步走上前来到品鉴席前。从李敬文开始,逐次给每个品鉴官放上自己烹饪的菜肴。
李敬文缓缓拿起银色的勺子,先是舀起一勺杜知翠做的鱼圆。那鱼圆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将鱼圆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鱼圆的鲜嫩弹滑与鸡汤的浓香在舌尖交织,使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禁点了点头。
“不错,这鱼圆做的口感弹嫩,味道鲜美。”
闻言,杜知翠喜上眉梢,笑道:“回陛下,为使这鱼丸更具弹性,贱身用刀背敲打了至少一炷香的工夫。”
李敬文笑着颔首道:“有心了。”
遂又换上筷子,目光转向原主呈上的桃花酿蒸鱼。那半块蒸鱼摆放得精致,鱼片薄如蝉翼,雪白中竟透着淡淡的粉色,仿佛少女的脸颊,浸浴在澄清透明的春池中,上面点缀着几朵鲜嫩的桃花,卖相是极其精致的,又可嗅到一股染着花香的酒味。他轻轻夹起一片鱼片,送入唇边细细品尝。
经长时间小火蒸过后,那股桃花酒的香气与鱼肉的鲜甜完美融合。酒香不仅去除了鱼的腥味,更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风味,尝起来让人回味无穷。最绝的是鱼肉浸在酒中经蒸完,口感竟还如此弹滑,仿佛口中有一汪春水,漫天落英缤纷下,水中鱼儿在欢快畅游。
霎那间,李敬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忍不住尝了好几口,方才道:“孤家还从未尝过用桃花酒做的酒酿鱼,不曾想味道竟如此美妙,竟如身处春天一般。”
听了这一番夸奖,原主笑答道:“回陛下,这道蒸鱼之所以美味,是因为小人用了陈酿十年以上的桃花酒。”
“什么,十年以上的桃花酒?”李敬文面露惊讶。
原主点头答道:“正是。这坛桃花酒,是家父所埋。除却烹饪美食以外,家父最喜欢酿酒。尤爱采当季之物为食材来酿酒,以此留下那一段时间的美好。这桃花酒原本是家父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人所酿,如今,家父已离世多年,这桃花酒也成了我们缅怀他的方式。每年春天,我们都会取出一些来品尝,仿佛能感受到家父的温暖和关爱。今日,小人将这份情感融入了这道蒸鱼之中,希望陛下和诸位大人也能感受到这份来自春天的美好。”
李敬文听后,深有感触地缓缓颔首,道:“林娘子,在孤看来,你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厨师,更是一位懂得传承和珍惜的人。你的这道菜不仅美味,更融入了情怀,实为难得。”
他将通关木牌给了林静书。
周围的品鉴官和观众似乎也被打动,纷纷面露感动之色。其余品鉴官包括王守登在内,全都将通关木牌给了她。
原主正沉浸在初尝成功的喜悦之中,却听体内林静书诧然戳穿她道:“这桃花酒......不是我去年埋下的吗?何时成了阿爷埋的了......”
“.......”
原主心虚地笑了笑,道:“我这不也是心里没底,为了赢得比赛才临时胡编乱造的吗?”
“你可真成。”
原主同杜知翠撤下菜肴走回原地。虽输了比赛,杜知翠却并未流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只略带遗憾地轻轻笑了笑,道:“其实打从和林娘子你分到一队,我就做好了输掉比赛的心理准备。”
原主道:“千万别这么说,能打败那么多高手进入这决赛,你就已经很厉害了。”
“是啊,也多亏林娘子你慧眼识珠,在初选时执意将我留下,否则,我这一辈子都摸不着像这样的机会展示自己,我已经很知足了。”
原主问:“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杜知翠笑了笑,道:“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回到家里普普通通的日子罢了。说句实话,就算我拿下了状元,也没太大用。进不了皇宫当不了御厨,也没有精力像林娘子你一样风风火火开食肆。”
原主道:“既是这样.....杜大婶可否愿意到我的食肆来做厨子?酬劳丰厚,你还可以抽空钻研美食。我那食肆的厨子都热爱制作美食,大家共同进步嘛。”
闻言,杜知翠眼中一亮:“那太好了,我当然愿意去!”
听着二人这对话,林静书同原主道:“不是?这林氏食肆是我开的......你还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呢?就擅作主张把人给招进来了?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原主却赔笑道:“咱俩还用得着分你我吗?更何况,我这不是为食肆招来一个人才吗?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林静书顿时无语住。不过转念一想,将这位杜大婶招进食肆的确不错。
“好了好了,先看比赛吧。现在轮到兰组上场了。”
林静书立刻将关注点放到了场上。兰组为沈慧心对战关韭,抽到的题目为【素】。虽说这二人在晋级赛和复赛都是她的队友,但因着沈慧心如今是她林氏食肆的厨子,又是她徒弟的徒弟,胜负自然也代表着林氏食肆的脸面。所以带着这份私心,林静书更希望沈慧心赢下这轮比拼。
沈慧心和关韭各自端出了自己的拿手好菜。关韭做的是道凉拌素菜,精雕细琢,色彩斑斓,以精湛的刀工将菘菜、萝卜、黄瓜、韭菜、茭白等雕刻成各式花叶,摆在盘中,淋上自个特制的料汁。而沈慧心做的则是虾酒豆腐,林静书前些日子刚刚教给她的一道菜。这道菜还是来自取自她阿爷食谱中的杂素菜单。
李敬文最先被关韭凉菜精美的卖相所吸引住,用筷子夹起一块菊花形的黄瓜片放入嘴中品尝,面露喜色道:“很好。滋味清爽可口,料汁也十分香甜。”
说完,他又夹了一块沈慧心做的虾酒豆腐去吃,不禁惊喜道:“这豆腐外酥里嫩,香味浓郁,竟还有股淡淡的酒香,是如何做的?”
沈慧心道:“回陛下,这道菜名为虾酒豆腐。豆腐是自家做的,用的都是精挑细选最好的豆子,做成豆腐后提前晒干。待要做菜时再拿出来,用猪油去煎,煎至两面金黄。然后放入一碗甜酒和提前滚跑好的虾米即可。”
李敬文微微颔首,道:“食材和烹饪方法虽然简单,但滋味却鲜美至极,孤很喜欢。”
见圣上将通关木牌给了沈慧心,关韭的脸色微变。
太傅郑璟却道:“不过我还是喜欢这道凉拌菜,非常出色的刀工。”
“多些大人。”关韭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
不过待十名品鉴官逐次尝过,关韭以一枚通关木牌之差,输掉了这轮比赛。
观他脸色不好,沈慧心还以为他又要同晋级赛和复赛时好好抱怨一番了,不料二人回到等候区,关韭却笑道:“恭喜你了,沈小娘子。”
沈慧心、林静书和萨宝闻言,皆是有些意外。
萨宝还特意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沈慧心微微一愣,随即微笑回应:“谢谢关大哥。也恭喜你,将要进入皇宫做御厨了。”
关韭脸上释然一笑:“比赛嘛,总有输赢。我之前确实有些执着,但经过这几轮的比赛,我也想明白了。烹饪之道,各有千秋,不必过于计较胜负。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比赛,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林静书听后,心中对关韭的看法有了些改观,通过原主对他道:“关大哥能有这样的心态,实属难得。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几人不妨聚到一处多交流烹饪心得。”
关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定一定!”
接下来是竹组的萨宝和王必简上场,二人抽到的题目为【糕】。萨宝做的是多层糯米糕,夹着豆沙、芝麻和枣泥。不知味道如何,但林静书光是看着就感觉齁到了嗓子。王必简做的则是清甜不腻的莲子糕,获得七枚通关木牌,打败了萨宝。
这下,终于轮到菊组的蒋归元和梁耀宗了。原主的目光不自觉地紧紧追随在蒋归元的身上,见他虽脸色十分难看,但依旧强撑着姿态端上木托同梁耀宗一起走到品鉴席前。
李敬文敏锐地捕捉到了蒋归元的异样。他注意到蒋归元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头上隐约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强忍不适。见此,李敬文担忧问道:“蒋郎,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大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蒋归元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没事的陛下,您不必过于担心。不过是近日天气变化无常,稍微有些着凉罢了。”
说完努力挺直了腰板,尽管身体的不适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但仍然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显出软弱。
李敬文微微颔首,开始查看起二人呈上的汤品。
梁耀宗主动掀开盅盖,一股浓郁鲜美的香味迎面扑来。
李敬文低眼一瞧,色泽金黄,汤汁浓郁,便道:“你这汤用料看起来很丰盛啊。”
梁耀宗弯眼一笑,道:“回陛下,小人做的这道汤名为凤凰吞珠汤。用的干贝、瑶柱、鲍鱼、海参和老母鸡等食材。用老母鸡弄的汤底,大火并着小火炖煮了整整一个时辰,使汤底变得醇厚香浓。将泡发好的瑶柱和干贝放入汤中,继续炖煮一炷香的工夫。这才有了这道汤品。”
李敬文边听梁耀宗滔滔不绝地讲,边径自手拿银勺舀起一口汤,缓缓送入嘴中细尝。
待汤汁一入口,便觉一股浓醇的鲜香在舌尖蔓延开来,让人欲罢不能。
他微微瞠目,不禁赞叹道:“果然是汤中佳品!凤凰吞珠汤,名副其实。这汤的口感醇厚而不腻,各种食材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既有海鲜的鲜美,又有鸡肉的醇香,真是妙不可言。”
听到李敬文这一番夸赞,梁耀宗暗自窃喜,表面却谦虚道:“能够得到陛下的认可,是小人的荣幸。”
李敬文回了一笑,又看向蒋归元准备的汤品。同样也是一道食材丰富的海鲜汤。只是看上去比梁耀宗做的更诱人些。汤汁何其浓厚金黄,竟宛如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细密金子组成!
蒋归元道:“陛下,这道汤名为海皇羹。其中汤底,是用我阿爷秘制的蟹酱熬制。制作蟹酱的螃蟹是用十月的阳澄湖大闸蟹。因为这个时候,雌蟹的蟹黄和雄蟹的蟹膏达到顶峰。拿它来熬汤,可谓是极致的鲜美。”
闻言,一旁的梁耀宗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李敬文则颇感兴趣道:“是吗?那孤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他舀了勺带着瑶柱的浓汤送入嘴中,可旋即脸色就变得很不对劲,竟聚拢了眉心。
李敬文又品尝了一口,方才抬头问他:“这道汤品为何是甜的?”
“什么?甜的?”听了这话,蒋归元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可我明明一点盐也没放啊。”
其余品鉴官尝过同样纷纷面露古怪之色,继而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汤的味道可真是奇怪……”
“……哪有人做汤搁这么多糖的。”
“莫非是新颖的做法不成?”
“无论如何,我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是啊,未免也太难喝了。”
“……”
听着众人这番细细碎碎的议论,一时间,蒋归元感到十分不解。毕竟这汤他做过少说也有数十次,往日里尝过的人皆是赞不绝口。怎么今日反响却如此古怪?
“陛下,可否让小人尝一下这汤味道如何?”
李敬文道:“自然可以。”
“多谢陛下。”蒋归元说着,便有些紧张地拿起勺子去尝自个做的这汤。待汤汁滑过舌尖的那一刹那,他的脸色倏然大变。身子倾了一倾几近倒下,幸好被一旁眼疾手快的梁耀宗给扶住。
这道汤,果然只有甜味而没有咸味!
蒋归元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自责,他不断地回溯着烹饪时的每一个细节。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自己明明搁的只有盐,怎么会出现甜味呢?”他暗自思索,心中犹如被重锤击中,一片混乱。
待一细想,原来是方才他要撒盐的那一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本能地用手捂住脑袋,身体摇摇欲坠。在那个瞬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意识也开始混乱。盐罐子和糖罐子放在一块,外观几乎一模一样,在那种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细看,大概是拿错了调味品……
“完了,一切都完了!”
蒋归元的心中霎那间涌起一股无边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厨艺为傲,从未想过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会因为自己这样一个低级的失误而功亏一篑。他该如何面对在他身上寄予厚望的阿爷?阿爷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烹饪上……可这一切到头来都被他的失误给毁了!
想到这里,蒋归元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如雨下,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站在面前的李敬文最先目睹了蒋归元的不对劲,他连忙开口问道:“蒋郎,你没事吧?”
然而蒋归元已经无法回应,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随后身体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周围的品鉴官和在场观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原主最先冲到倒下的蒋归元的面前,见他口角溢出了白沫,全身抽搐得异常剧烈,状况看起来十分危急。原主不由心跳加速,慌乱之际连忙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去把太医们叫来。”李敬文吩咐下去。
原主轻轻拍打着蒋归元的脸颊,试图唤醒他,同时不断安抚:“蒋郎,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不一会儿的工夫,太医们就纷纷围了上来,紧张地检查着蒋归元的状况。
李敬文也担忧地走到蒋归元身边,询问太医们的情况。
太医们面色凝重道:“回禀陛下,臣等并未看出此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交来给我吧。”
这时,孙沉香走上前来,替蒋归元面诊、把脉,翻看眼睛及口舌,随后不禁皱紧了眉头开口。
“蒋归元的情况非常危急,他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