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肉松糍粑
君沉2024-09-30 09:544,978

  “庭疏,这位娘子要的是韭菜馅的包子,你拿荠菜的做什么?不是都讲过三遍了吗?韭菜馅的包子就在你右手边第二个笸箩里。”

  “怎么又摔了一个碗?明明告诉过你那粥很烫,你还直接用手贴着碗身拿,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那位郎君的钱还没给你呢,你就让他走了?该不会前面那几位的钱你都没收吧......”

  “天啊,你给苏伯父和江伯父上的那两桌朝食完全搞混了。都说了苏伯父要的是紫菜汤,江伯父要的是白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连汤和粥都分不清?”

  “无妨的,白粥也很好喝。静书啊,这小郎君初来乍到,你未免太严厉了些.....”

  ......

  在朝食店忙活了一整个上午,庭疏不但累得筋疲力竭,胸膛里也窝了不少火气。直至回到林家,林静书那些滔滔不绝的指责和埋怨,仍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庭院里,见林静书离开身边,他才紧紧攥着朱宝德的手腕,宛如在监牢里被惨无人道的刑法折磨过的犯人,几乎是带着恳求般的语气道:“你赶紧带我离开这儿吧,我快要受不了了!再待下去,我迟早被这林静书扒皮抽筋不可。”

  朱宝德笑看他:“才干了一个上午的活儿就嫌累了?你看看人家静书,上午在朝食店,不但要卖早点,还要收拾你不断制造的那些烂摊子。连回到家都闲不下来,还在打糯米做糍粑,下午好拿到集市上卖。你呀你呀,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会吃苦。”

  庭疏一怔,显然对朱宝德这番话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安慰他,反而向着那丫头说话。

  “好家伙,我这好不容易修成个人形,难不成就是为了当牛马,给人往死里使唤?况且,吃点苦也就算了,还要不断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责骂,实在不爽。”

  朱宝德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此,庭疏眉头皱得更紧:“我这受了一肚子委屈,你不安慰两句也就罢了,怎么还嘲笑上我了?”

  朱宝德看着他的笑意益深:“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你这个素来恣睢飞扬,总是让人头疼的主儿,如今竟也有了天敌。”

  ......

  不远处的庭院中央,林静书见石臼中的熟糯米粘稠成形,便停下捶打的动作,抬手揉了揉闷气舒散不少的胸膛。

  原本顾虑到庭疏和朱宝德这层关系,她今早一直在努力忍耐,但这层忍耐,在庭疏开始在朝食店帮忙的一刻钟后彻底瓦解。

  明明看样子是那种非常机灵的人,但干起活来却完全像个白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整个上午下来,出了不计其数的差错。被打碎的那些碗盘、忘记收钱而遭到白嫖、因为上错早点还赔偿了不少......细细盘算下来,她辛辛苦苦在朝食店干了一个上午,不但没有赚钱,还亏损了!

  长期以往下去,她这朝食店的生意,还如何做的下去?

  *

  午后申时左右,日头已没那么旺盛。长安城的各点集市正是最热闹的时辰,林静书便挎着放好糍粑的竹篮,前往集市上售卖。

  打眼一望,人流太多。沿街两旁的各个摊点早已被提前占尽,菜摊、水果摊、肉摊、鱼摊、小吃摊.....各色摊位紧紧挨着,已经没有多余的空地儿了。

  见此,林静书只好边走边叫卖,有好奇凑上前来的,她便笑呵呵同买客耐心解答着糍粑的馅料。

  若在前世,林静书顶着厨艺界天才少女的光环,即便是打死她,她也不肯放下身段去当小贩沿街叫卖,嫌丢人。

  可自从来到本朝,突然担上养活一家人并给妹妹治病的重任,林静书成天想的也就是多赚几个铜子,旁的,也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如今,看这街上熙熙攘攘,听着车马喧嚣,嗅那扬着黄土气息的烟火味,林静书倒也乐在其中。

  糍粑在唐代不是什么稀罕糕点,但这肉松馅和蛋黄红豆馅的,几乎还没人尝过,故都觉得稀奇,想买来尝尝。林静书沿街叫卖,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竹篮里的糍粑便卖了个精光。

  回去路上,林静书突然想起早上苏宝乐曾顶着一脸洗不掉的小乌龟来到林家,同他们道苏伯父今晚邀请他们一起去苏家吃饭,庭疏和朱宝德也在邀请之列,所以她便买了些肉和菜,准备做些苏伯父和苏伯母喜食的几样小菜,一同捎去。

  每隔一些时日,林苏两家便聚在一起吃晚膳,这早就成了一种默认的习惯。起初,由苏家厨子小牙子准备饭菜,后来苏家人在尝过林静书的炒菜后,简直惊为天人。这准备饭菜一事,便被林静书揽过。不过今日,苏宝乐说不必麻烦,让小牙子准备晚膳。

  但回到家中,林静书还是起灶做了些小菜。有蜜酒蒸鲥鱼、凉拌猪头肉、生炮鸡,还有今日剩的一些肉松馅糍粑......和前世那道曾给她带来过阴影的“赛牛肉”。

  原本自爷爷离世后,这道赛牛肉她便再也没有做过。但在以农耕为主的唐朝,唐律严令禁止私自杀牛,故林静书自来到唐朝后,就再也没有吃上过牛肉,只能通过做这道菜来回味一下牛肉的滋味。

  傍晚,暮鼓声绝。

  朱宝德领上庭疏,随林家三兄妹来到苏宅。

  林苏两家交好近数十年,时常相聚共食晚膳。朱宝德也曾随林如山来过几次苏宅,所以算不上陌生。他四下望去,尽管这苏易简已从当年五品中书舍人平步青云至如今的中书令,官入宰相之列,但住所依旧简洁淡雅,亭院廊池未曾翻修,甚至经风吹日晒而出现裂纹和褪色,显得老旧了许久。

  苏易简亦是如此。

  还是在庭院那棵雪白的玉兰树旁,依旧摆一案石桌。朱宝德打眼望去,十年前那目光炯炯、豪笑举杯的年轻郎早已不在,如今立在那的,是个沉稳内敛、笑容含蓄的银发老者,如同一棵古树般,正随儿子苏宝乐和妻子孙氏静静等候在那里。

  朱宝德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

  苏易简深深看了朱宝德一眼,笑道:“宝德不必拘礼,不过是吃顿家常饭而已。”

  朱宝德随众人一起落座,厨师小牙子开始上菜。

  林静书打眼一瞧,见小牙子做的这些炒菜色香皆俱,忍不住夸赞道:“不错,看来这些时日以来,你的厨艺进步飞快。”

  小牙子听闻此言,挠头笑道:“师父可千万别这么夸我,不然我又得飘了。”

  一旁孙氏孙淑眉开眼笑,同林静书道:“要我说,还是你这位师父调教得好。”

  林静书回笑道:“苏伯母过奖了。”

  因着苏伯父和苏伯母在尝过她的炒菜后,喜爱的不得了。所以林静书也帮着在苏家搭了一个置有铁锅的灶台,传授府上厨子小牙子各种炒菜。小牙子伶俐嘴甜,总是一口一个师父叫着,人伶俐,学东西也快。林静书很乐意教他,还传了他不少私房菜。

  摆上一道道炒菜后,小牙子又端来一锅水盆羊肉,水雾中氤氲着鲜香。见此,朱宝德眼前一亮。

  苏易简笑看他道:“宝德,我记得在如山手下当学徒时,你便对水盆羊肉这道菜喜爱得不得了,我就让小牙子做了一锅。你尝尝味道如何?”

  朱宝德心中微微一震,未曾想都过了十余年,苏易简还能记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连忙礼道:“苏大人有心了。”

  苏易简又笑看庭疏:“小郎君,你可有喜欢的菜品?我让小牙子做给你吃。”

  庭疏见对面苏宝乐面带不善地顶着洗不净的小乌龟瞠看他,心中兴致顿时全无,漫不经心道:“我吃什么都可。”

  林静书瞠了他一眼,心道可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苏易简吩咐小牙子:“院中水缸里还有几条鲫鱼,捡条最肥美的,去做成鱼脍来。”

  庭疏心中微微一动,对方怎么知道他最喜食鱼?

  林静书揭开食盒,端出黄昏时分赶制的几样小菜。

  孙氏筷子落到一盘肉松糍粑上,挟一块放入嘴中。软糯香甜的外皮咬开,是丝丝咸香的肉松,两种口感巧妙结合在一起,滋味美妙。她又忍不住夹了一块咀嚼,就一口醇香桃花酒。这种体会儿,神仙都不换。

  “静书啊,你这又是什么新式糕点?可真是太好吃了!”孙氏盛赞。

  苏易简看向孙氏的笑意更深:“依我看,无论静书做什么,你都会说好吃。”

  孙氏坦然笑道:“那是自然。不知往后哪户人家有这个福气,能把咱静书这么能干的孩子娶回家做媳妇。”

  林静书苦涩一笑。她自认为不过及笄之年,谈婚论嫁,还为时过早。加之前世经历过与孟浩那段不好的感情,让她对男女之事已不再怀有期待。觉得男女在一起,无非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即便遇到真爱,待新鲜劲一过,也会相看生厌,只余满地狼藉。

  听闻孙氏这话,庭疏想起今早林静书那番厉色嘴脸,不由默然一笑,暗道她如此这般凶神恶煞,娶回家做娘子就算了,请回家当门神打鬼驱邪倒是极好。

  早年,孙淑对林静书并不喜欢。印象中,这孩子浑浑噩噩,整日窝在闺房昏睡度日。看人时,目光涣散无神,孙淑同她打招呼,她都爱答不理,从不抬头拿正眼看人,俨然半具行尸走肉,废人一个。

  直到大半年前,待昏睡过近半月之后,林静书醒来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变得勤劳热情,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林家,还经常做些吃食过来送到苏家。

  孙氏前些日子还生过一场病。因大病初愈,胃口不振,林静书便一日三餐都给她做滋补美味的药膳,一连给她做了两个月,将她养得面色红润,直至身子恢复。所以孙氏如今看林静书哪哪都好。

  见林静书对婚嫁一事不表态,孙氏直截了当问道:“静书啊,你觉得我家宝乐,为人如何?”

  这句话一问出,整个餐桌都静了下来。勺碗碰撞声、咀嚼声、筷子落盘声、吐骨声,各种声响一刹那间便停住。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不语,神色不一。

  苏家父子一个赞许微笑,一个被戳中心事羞笑。林正则是一脸期待之笑,朱宝德在旁淡笑。庭疏则联想到这苏宝乐未来境遇,整个人笑得发坏。而作为当时人的林静书被这问题突袭得手足无措,只得尴尬一笑。

  唯独林笑笑不笑。

  眼见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给出反应,林静书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毕竟一来她对苏宝乐没感觉,只当他是哥哥,而来她又不好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实话实说,否则就太不给苏家人颜面了。

  思来想去,林静书也编不出合适的话。她干涩一笑,索性选择尿遁。

  “诸位先吃,我突感尿急,先去趟茅房。”

  *

  下了早朝,苏易简并未去大明宫的中书省署处理行政,而是只身前往太极宫。

  整个甘露殿依旧同往常一样,在御猫离开后,静的发死。

  苏易简顿足在殿中央,望向光线照不进的角落——此刻,李敬文正躺在椅榻上,显然是做了噩梦。他手脚挣扎,口中呼喊,惊扰了挂在不远处的笼中鸟。

  那笼中鸟拼命挣脱,摇动吱嘎嘎作响的笼子,迫切想要离开这压抑的囹圄。

  苏易简缓步上前,轻轻摇动并唤醒李敬文:“陛下,莫要睡了,当心着凉......”

  满身冷汗的李敬文猛地睁眼直挺挺坐起,他一把抓住苏易简,牢牢攥住其手腕,如攥一根救命稻草,瞪大眼眸激动道:“是你,老师!快救救孤......王守登他杀死了我阿兄,又要来杀孤,孤好害怕.......”

  苏易简轻拍李敬的手臂,温声安抚道:“陛下莫慌,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微臣在这,微臣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陛下。”

  感受到苏易简温热的触碰,李敬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抬袖拭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对不起老师,孤方才失态了......”李敬文垂眸,瞥见苏易简的袖口揣着一个纸包的东西,他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是肉松糍粑。”苏易简弯眼笑答,“属实美味,微臣特地拿来给陛下尝尝。”

  李敬文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摆了摆道:“老师好意,孤心领了,但孤实在没胃口。”

  苏易简道:“陛下,微臣带来了好消息。想必听完微臣讲的这个好消息,陛下就会有胃口了。”

  李敬文闻言双眼倏地为之一亮:“莫非是王守登那老贼突遭横祸死了不成?”

  苏易简苦笑:“这倒没有。不过,陛下那只叫小金丝的猫,还有被拐走的尚食局长官微臣找到了。他们虽变更了姓名隐藏身份,但仍在长安城中生活。”

  “找到了?”李敬文心中一振,连忙追问道,“他二人在哪里?”

  “容微臣细细讲来......”

  听完苏易简一番叙述,惯常愁眉苦脸的李敬文难得开怀一笑。

  “什么?老师是说,这小金丝如今在林氏朝食店给人打杂,还被一个小丫头给治的苦不堪言?这可太稀奇了,毕竟他在宫里的时候,可没少让我和王守登那老贼吃尽苦头。”

  李敬文顿了一顿,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是如何发现这二人身份的?”

  苏易简笑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二人都十分可疑,让微臣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推测。”

  “好。”李敬文笑着点头,“既然找到了这小金丝,知道他还好。孤就放心了。不过——”

  李敬文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寻猫的差事就让正则和宝乐继续干着吧。毕竟接下来,你我还要大动干戈,处理朝中各党争斗。这场行动,势必要付出鲜血。这两个年轻人如此优秀,孤可不想让他们卷进其中白白牺牲。”

  苏易简深深行了个礼:“是,多谢陛下圣恩。等这阵风头过去,微臣就带陛下出宫去和小金丝见面。”

  李敬文点头一笑,又低眉看向苏易简手中的那包糕点:“那么,老师带的这肉松糍粑,可以给孤尝尝了吗?”

  苏易简笑着拆开那包肉松糍粑,李敬文伸手捻起一块放入嘴中品尝,登时眼中一亮,他忍不住赞叹道:“老师在哪儿买的这糕点?可真是美味......”

  ......

  一刻钟后,苏易简步出甘露殿。途径太液池时,他抬眼一瞧,只见群臣扎堆,正将王守登围簇其中。王守登则高举一纸自创的五言绝句,念的投入。

  “摊上热胡饼,疑似天上月。买来咬一口,嚼后满齿香。”

  听到此处,苏易简不禁对王守登的才情甘拜下风,一直连连摇头,倒见那一众文官拍手叫绝,高赞这是前无古人的绝句。

  其中一位直呼诗神、拍马屁拍的最醒目的官员,竟是江政安。

  

继续阅读:第7章 橙齑鱼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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