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没到，天还麻黑。庭疏在外头闲逛一夜回到客房，头刚挨上枕头，脑海中乍然闪过昨日一大清早在朝食店的经历，不由全身猛地打了个寒颤。
趁着林家人都还没醒，他强撑着困意悄摸离开了客房，化回猫形，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林静书找来客房时，完全扑了个空。她想这庭疏为了偷闲，估计藏起来了。但也因此松了一口气，毕竟对方笨手笨脚，带去朝食店也只会帮倒忙。
同朱宝德推着小车将朝食运到店里时，林静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干活儿上尽显笨拙的庭疏，此刻于调戏苏宝乐的这件事上正游刃有余地大展拳脚。
林苏两家门口的街道上，林正则提着空猫笼，看苏宝乐正一脸疲惫地走出家门口。
“昨晚没睡好？”
“确切的说，是没睡。”苏宝乐接过一个空猫笼，打哈欠，“我在逮那个在我脸上画乌龟的家伙。”
“那你逮到了吗？”
“没有。”
“那你脸上这是......”
林正则诧然地盯着苏宝乐的脸颊。昨天那只龟还没洗掉，今天又多出来一只乌龟。
苏宝乐羞怒道：“那时我正躲在门后面埋伏着，熟料那家伙竟从房顶上蹿下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被蒙住头打晕了。再次醒来一照镜子，那家伙居然在我脸上又画了个乌龟，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正则担忧道：“如此神出鬼没，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眼下，他好像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倒更像是在捉弄你......要不跟老师说下，给你请个道士驱下邪。”
苏宝乐道：“我同阿爷说了，阿爷表示不必大惊小怪，或许过几天就好了。”
“......”老师这心，未免也太宽了。
“不多说了，先忙差事吧。宝乐，咱俩今天分头行动。我去西市那一带寻寻看，你去东市。”
“好。”
眼见林正则离开，苏宝乐落了单。庭疏双眼微微眯起，悄摸跟随苏宝乐走出坊门。待来到永安渠沟旁，他遂纵身一跃，从墙头直接跳到苏宝乐跟前。
苏宝乐本因一夜未眠，困得撩不起眼皮。结果没成想刚刚走出家门没几步，就发现个橘猫，还跟画像上长得出奇一致，突觉喜从天降。
庭疏欲擒故纵地坐在苏宝乐五步之外，抬爪子舔了舔，余光瞥见苏宝乐正瞠着眼一动不动盯着他，还往他这边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
三、二、一......待苏宝乐瞅准时机扑上来的那一刹那，庭疏迅速闪避。苏宝乐扑空之际，庭疏腾空跃起，一脚踹向苏宝乐。
苏宝乐踉跄着扑进一旁永安渠中。一场春雨过后，水深不过及人腿根处。但苏宝乐仍呛了几口污浊的臭水，湿了个全身透彻。
“谁？哪个活的不耐烦了，居然敢踹我？”
力道如此之大，踹他的绝不可能是只猫，一定另有其人。苏宝乐从沟渠中爬出，眼见庭疏悠哉地坐在前方朝他微微眯眼，似有在笑，随即便跃上墙头跑开。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看他神情异样，如同看个疯子。
联想到脸上连着两日都被画了乌龟……莫非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潜伏在他四周？
苏宝乐正沉思间，耳畔响起一道清脆熟悉但在他听来格外刺耳的大笑声。
“宝乐啊，几日不见，你何以狼狈成这副模样？”
苏宝乐循声睨去，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正着一身代表五品官位以上的绿袍立在他的面前。是他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江政安的儿子，江在野。
江在野冠发齐整，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闲适笑容。让他犹记殿试当日，对方夺下傍眼后压他一头的得意样子。
苏宝乐深吸一口气，清楚嗅到了自身的沟渠臭味，又感觉被污水浸湿的衣服头发湿黏黏贴着，样子一定极为狼狈，以至他忍不住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干你鸟事！”
江在野不怒反笑，语带揶揄道：“今年科举的探花郎，官场新晋之秀，原来竟是这般谈吐，倒是跟你当下这副样子很搭。不过，我这小小尚书郎公事繁忙，上完早朝还要去都堂处理政务，不比你这捉小猫的差事清闲，就先告辞了。”
望着江在野离去的背影，苏宝乐胸膛里窝的火气久久不散。
*
庭疏在外边打逛了半天，肚子委实饿的难受，便回到林府。这个时辰，林静书也回来了，但朱宝德不知去了哪里，一直寻不见人。
因一大清早便出逃，庭疏心虚，实在不敢变成人形在林静书面前晃悠，但又念着她厨艺不错，兴许当下在捣鼓什么好食，便十分好奇，化回猫形找她。厨房、庭院皆没寻见，最后跃上窗台，透过窗缝，瞥见她正待在闺房的小世界中自娱自乐。
林静书先是取出个小本，翻看后抓头挠腮，口中不断念念钱不够花，下个月该怎么过之类的话语。而后又搬出个四方小盒，将其中的铜钱哗哗啦啦全倾倒在榻上，数了个遍。最后收起盒子和本，她将一碟豌豆糕放床沿儿，仰躺上榻，后脑勺枕在左手上，右腿搭上左膝，一边晃着脚丫，一边品着豌豆糕。
中途，她还不甚被糕点噎到，便索性拿起茶壶往下顺。噎得她面色涨红，直拍胸脯，全无半点淑女样子。
“……”
窗外，庭疏看得连连摇头，颇有些同情起对那林静书一往情深的苏宝乐。
肚子饿得实在难抗，他便寻回厨房，化成人形翻了个遍，可什么剩的吃食也没有。
正丧气间，庭疏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他以为是林静书来了。转头一看，才发现走进厨房的是林笑笑。他心下一松，这姐妹俩虽长得七分相似，但这位相较之下，可温柔淑女太多了。
“庭疏，早上一直没吃东西，你指定饿了吧？”
庭疏话还未说出口，肚子先行叫了两声。
林笑笑弯眼轻笑，走到水缸前掀开竹盖，从中捞出一条肥美鲫鱼。
“那我给你做鱼脍吃吧。一个时辰后阿姊才做晌午饭，你指定熬不住。”
庭疏闻言心喜，连连点头。他眼见林笑笑将那肥美鲫鱼清了鱼鳞，剖开鱼腹挖去内脏，而后摁于砧板上，将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鱼脍。
鱼脍色泽鲜艳，纹理清晰，一片片码在白盘中，更显晶莹剔透。
切好鱼脍，林笑笑又将切碎的橙子、蒜泥，葱白、姜末、香菜碎混入各种酱料中调成蘸料。
“尝尝，味道可好？”林笑笑端来鱼脍蘸料。
庭疏执起筷子挟一块鱼脍，点蘸酱料放入嘴中，滋味过分鲜甜，虽入口即化，但仍能尝到鱼肉流油的肥美，让他忍不住笑弯了眼。
“实在美味。”
林笑笑又道：“这鱼脍好吃归好吃，不过只食生冷恐对胃不好，我再煮些粥来。”
庭疏心下一暖，但细嗅林笑笑身上那浓重的草药味，意识到她身子不大好，不可劳累，平日里连打个水都要被林静书说上几句，于是连忙道：“足够了。别再忙了，过来一起尝尝这鱼脍。”
“不忙不忙，煮个粥而已，很快的。”
庭疏又见她打水淘米、抱柴生火……
粥煮到半截，林笑笑正吭哧哧拉着咣当作响的风箱，声音却戛然而止。
庭疏垂眸看去，顿时心中一惊。他见林笑笑此刻面色苍白，手指紧攥捂着心口，正不动声色地倒在灶台前。
*
“阿姊，我没什么大碍，你别太着急上火了。”
一个时辰后，见躺在床榻上的林笑笑苏醒过来，守在旁边紧紧攥着其手的林静书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问沈大夫林笑笑这是怎么了。
沈大夫边收药箱边道：“长久肺疾，累及了心脏。她这个病，本身就不能激动或是劳累，再加上平时不怎么活动，方才一直在用力推拉风箱。恐怕是一时刺激到了心脏，导致昏厥。索性有惊无险，这一次休养休养就好了。切记，往后不要再让她有剧烈的活动了。”
林静书应是，待送走了沈大夫，回来见那庭疏站在林笑笑闺房的角落里，顿时气上心头，找他算账。
“我这个妹妹，平日里连让她打桶水都舍不得，你怎么好意思使唤她给你做饭的？”
庭疏神情有些手足无措，朱宝德这次没有替他说话，径自替林笑笑掖了掖被角，叹口气，看庭疏。
“庭疏啊，你这次，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笑笑这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笑笑看庭疏样子，也难过的皱了皱眉头，忙替他说话。
“话说回来，这全赖我，是我切了鱼脍，怕庭疏凉了脾胃，执意要给他粥的，你们就别再指责他了。”
林静书道：“你就别再替他说好话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连个白粥都不会自己煮，简直是个废物！”
最后一句尖锐的评价落入庭疏耳中，瞬间燃起他心中的怒火。
“林静书，你说谁是废物呢？”
林静书冷嗤一声，道：“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那位高逾七尺，但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连喝个白粥都要让使唤生病的小女子去给自己煮。这不是废物，又是什么呢？”
“你——”
庭疏被伶牙俐齿的林静书瞬间气的面红耳赤，他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