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列上桌的水陆八珍，对于林静书这个从业多年的厨子来说，非但没尝过，甚至连触摸都未曾有过，只听说过这些食材的大名。诸如猴脑、熊掌、猩唇、豹胎等珍贵食材......皆是后世的保护动物，但凡敢碰一下，免不了被请去局里喝茶。
如今一尝，名声远大于滋味，其实也不过尔尔，甚至有些腥膻、肥腻，或许也与厨子的烹饪手艺有关。总之，林静书浅尝几筷过后，便已意兴阑珊。朱宝德亦是如此，看来与她的舌头一样刁钻，无关食材贵贱，只是烹饪出来的口感难以接受。
唯独庭疏和孟晏，二人大快朵颐，食得尽兴。甄元宝见二人都有个好胃口，不由眉开眼笑，连忙吩咐厨子继续添菜。
林静书不禁向甄元宝问道：“贵府每日皆以此等山珍海味为食吗？”
甄元宝微微点头，答道：“大差不差。我自幼住在长安城外的桃溪堡村，家父家母靠种植粟米为生，故而日子过得十分清贫。我自经商致富后，为尽孝心，命家厨做尽这山珍海味。自那时起，这些山珍海味就鲜少断过。”
“怪哉如此......”林静书道，“甄郎难道不知，这山珍海味食多滋腻，有害脾胃吗？”
甄元宝坦言道：“惭愧，在下对这方面确实知之甚少。早年阿娘生疾，大夫只叮嘱喝中药时忌食荤腥，我便将这山珍海味断了数日，只供清淡之食给家母。后来家母病愈，我觉得她喝中药那阵过得实在委屈，于是又重新命厨子每日烹饪山珍海味，全当给贾母补身子。直到前些日子，阿娘疾病复发，喝过几副中药后，身子虽调养得差不多了，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闻到吃食的味道就反胃，吃上口东西就全倾吐出来......”
林静书听的直蹙眉头。
“这山珍海味滋味虽好，却也是害令慈厌食的根源，需忌口才是......若甄郎信得过我，这些时日令慈的饮食，可全权交由我和朱大叔来安排。”
甄元宝闻言，遂笑逐颜开：“如此甚好，家母就劳苦二位费心了。往后无论二位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吩咐，在下一定尽力准备。”
*
这几日，林静书一行人暂时将食肆的生意搁置下，留住在甄元宝的宅邸，专心研做食疗帮钟氏康复。
林静书询问过常年为钟氏医治的徐大夫，如今，钟氏的旧疾渐渐有所好转，只需再喝几服药即可。但一闻到药味就犯恶心，更不要提服用了。为此，徐大夫很是发愁。
朱宝德问徐大夫：“可是肠胃的问题？”
徐大夫愁容道：“难以断言。若是肠胃问题，数剂汤药自当见效。然而，依我之见，老夫人更像是这儿出了毛病。”
见徐大夫手指胸膛左侧，眼神笃定，林静书诧异道：“您是说，钟氏因心病而厌食？”
“正是。”徐大夫颔首道，“我行医数十载，于肠胃之疾颇有心得。正常来说，患有肠胃之疾的病人，都是吃下东西后过会儿工夫才会有呕吐反应，而老夫人则一见食物就蹙头，一闻食物即反胃，吃下食物尚未消化，便已倾斜而出。若非心病，何以至此？”
林静书认为徐大夫这番话讲得不无道理。
钟氏今日食量甚少，硬食更难以消化，林静书和朱宝德决定以粥汤为先。摒弃山珍海味，择取朴素食材，精心烹制，力求口味清淡、富有营养且好入口。
次日清晨，晨鼓初响。甄宅的厨子、庖夫和婢子都迷迷瞪瞪从床榻上爬起来，预备做起主人的朝食。可一来到厨院，却见那林静书、朱宝德和庭疏正在淘米、削山药、择菜......仨人早已忙碌起来。
林静书一行人初至甄宅时，厨院众人便八卦个不停，都知晓这一个是圣上先前的御厨长官，一个是长安城中颇具名声的厨娘，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故而好奇难耐，全抖擞掉困意，扎堆在不远处的角落争先恐后偷看几人忙活，并窃窃私语。
“你们可看出这几人做的是什么吃食？”
“毫无头绪。平日咱们所用食材皆是山珍海味，倒是头回见人用这么朴素的食材做饭。”
“我眼神不大好，可有人给我讲讲他们用的是什么食材？我可太好奇了。”
“好像是稻米、山药、竹笋、芥菜、秋葵......”
“我勒个乖乖，这些食材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用山珍海味做出来的东西主母吃了都吐。难不成这些食材也能入得了主母得眼？”
“也说不定呢。毕竟这二人来历可不一般，兴许人家偏就能用这最简单的食材，料理出绝味来呢。”
......
一炷香的工夫后，林静书和朱宝德将做好的山药莲子薏米粥、清炒竹笋、香油拌芥菜和捞汁秋葵端上食案。
甄元宝见此，不由一怔。他原以为忌口的只是山珍海味，未曾想连荤腥都断了，心想未免也太委屈了些。钟氏看了，也是诧然一怔，旋即展颜一笑：“二位做的这些，倒是让老身想起了早年在桃溪堡村过的那段时光。一日三餐，尽是粗茶淡饭。如今，日子倒往回过了。”
见素来神色不好的钟氏，在看到这些菜肴后没有面露难色，反而提起兴致打趣，甄元宝心中一振，也随之笑着附和：“那段光景，可是辛苦母亲了。”
钟氏望着门外落叶飘零，叹息一声道：“当时每天都面朝土地背朝天地干活儿，觉得自己苦若一头老牛。如今回想，那段日子虽辛劳了些，倒是无忧无虑，春日看尽桃花，夏日硕果累累，秋日收获粟米，冬日围炉烤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闻言，甄元宝面上难掩愧疚：“儿努力半生，本想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如今，却事与愿违了。是儿无能。”
“自责的话，无需多讲。老身知道你也尽力了。话不多说，人家忙活一大早好不容易做的吃食，快些尝尝。”
甄元宝拾起筷子夹了块秋葵放入嘴中，本对这种平淡之食不抱任何期待，但待尝过后，眼中不由一亮，咸酸中带着点蒜末的辛辣。
“这菜看着虽简单，岂料倒是清口得很！也颇具滋味，与以往我吃的那些山珍海味不同。”
见甄元宝尝过秋葵又去夹竹笋，神情难掩惊艳，林静书和朱宝德互相笑视。
“是吗？许久以来，倒是头回听你夸赞食物。老身也来尝尝。”
钟氏也执起筷子品尝，忍不住点了点头称赞滋味，接着又多尝了几口。
就在众人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时，岂料过了会功夫，钟氏在吞了一勺粥后又犯了恶心，遂又致歉起身离开去吐了。
甄元宝道：“无妨。家母闻到二人做的这些朝食没有面露难色，甚至比以往多吃了几口，就已经颇为难得了。”
林静书和朱宝德缓缓点头回头，又见甄元宝已将面前一份凉拌秋葵吃了个干净，甚至下了半碗粥。
看来这顿朝食对钟氏起效不大，倒是蛮合甄元宝的意，也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不过甄秀却对林静书和朱宝德做的这顿朝食完全不感兴趣，上桌后只看了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跑开了，倒跟个挑食的猫儿一般无二。
对此，林静书只好拿出了杀手锏——后世小孩子皆喜爱的汉堡。
条件有限，此时尚没有西红柿和生菜，但幸好有滋味和外形可替代生菜的千金菜，又用盐、糖、蛋黄、油和牛乳熬煮了蛋黄沙拉酱，蒸了面包胚，煎了鸡排，叠成汉堡拿给甄秀吃。
甄秀一尝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两日总缠着林静书做给她吃。经林静书一番改良，汉堡也可以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不过林静书和朱宝德绞尽脑汁，做了不少养胃的粥品和汤品，那钟氏虽食，也食量见多，但食过不大一会儿工夫照旧往外吐，可是让二人颇有些挫败之感。
看来她和朱宝德做的这些食物，到底未得钟氏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