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书疑惑道：“这是为何？”
小牙子垂眼应道：“我马上便要离开苏家了，后天就走。”
“怎会如此仓促？”林静书面露惊讶，“我看你在苏家做事做得好好的，这苏家人又待你不薄，为何要走呢？”
小牙子轻叹一声，道：“实属无奈之举。当初阿郎花了不少银两将我从西市买下，我又签了卖身契，本应一辈子都留在苏家伺候阿郎。但就在前几日，阿娘患上重疾的家书从鄂州送来。阿兄和阿姊前些年相继过世，现在家中就我一个孩子，阿娘卧病在床无人照看，我实在放心不下。幸遇阿郎菩萨心肠，允许我离开苏宅回去奉养阿娘。”
“既然是家里老人生病，自然要回去尽孝。你身上的钱物可够给大娘看病？”林静书问着，遂解下腰眼上的钱囊递给小牙子，“这儿有些银子，不多，你先拿着。若是日后不够用了，再来找我要即可。”
小牙子忙着将手缩进袖口，红着脸推辞道：“师父一番好心，小牙子心领了。不过阿郎已经给过我不少钱，完全够用了。师父你这钱挣得挺不容易的，就自个留着吧。”
“这钱是给大娘的，又不是给你的。”林静书一脸正色将钱囊塞给小牙子，“权当我一番心意，给大娘买些吃食。”
小牙子手捧钱囊，眼眶泛红：“师父，我对不住你.....倘若真有来世，就算给你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见对方说得一本正经，林静书不禁疑惑而笑：“瞧你这话说的，你何曾对不住我？不过是跟我学了些烹调之技而已。”
小牙子道：“师父这厨艺，是白教我了。”
“哪里有白教之说？往后你从鄂州再回长安，可以回苏家继续做私厨，也可以到我的食肆去帮忙，我求之不得。”
小牙子笑了笑，不语。
*
一场秋雨过后，不止打落遍地梧桐叶，也让晚秋的长安城仿佛提前入冬，天候照往年这个时候寒冷了不少。
娘子们大都褪去轻薄飘逸的襦裙，换上了御寒的披袄或是圆领袍，鞋履换成时下流行的胡氏长靴，服饰大都和男子没什么区别，许多娘子还手持一个暖手小香囊，既添香又焐手。郎君穿裤子的为求保暖，则在裤子里套了袴和裈，相当于后世秋裤和毛裤。穿衣袍的则膝盖处加了横襕，作用和护膝一样。就连脑袋也不愿露在外头受寒，大部分都围上了幞头。
不止穿在外头的衣服讲究，就连吃的喝的也要温热。
不似后世入了冬，一部分人还窝在家里吹着空调吃冰棍。古人到了这个时节，是一点凉气的食物也不愿入口。夏季颇受追捧的凉拌黄瓜、果仁菠菜、拌粉皮、槐叶冷淘、凉皮凉面一类的冷食已无人问津，就连端上的酒，食客们也要热上一热才肯喝。这让林静书不禁联想到红楼梦中宝钗论酒那段，道酒要冷吃下去，凝结在体内用五脏去暖，指定是要受害的。
虽说有些夸张，但古人对于养生的执念，确实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
对此，林静书只好撤了肆里受到冷遇的凉菜和冷饮，上新了一批热汤面和奶茶。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在这寒冷的气候下，入了胃里都极熨帖。
热汤面有刀削面、烩面、炝锅面、云吞面、拉面......不过没有辣椒终究少了些灵魂，只好换成花椒、胡椒、茱萸、生姜等佐料调味，倒意外符合长安城百姓的胃口，毕竟长安城的这些百姓平日里本就以馎饦汤和水盆羊肉这类汤面为食。
奶茶就更不必多说。这里早就有了喝奶茶的风俗，只是这时的奶茶名为酪浆。味道也不似后世奶茶醇厚香甜，林静书也不知这古人都是如何琢磨的，竟在奶中加入葱、姜、花椒、大料、肉桂等调味品制成茶饮，这样的做法颇具印度风格，无异于在清清爽爽的芦荟汁中混入玛撒拉，很是古怪。
对于这样的奶茶，莫说作为外来人的林静书难以接受了，当下甚至有遭其毒害的文人大家都忍不住作诗吐槽一番，称其“斯沟渠间弃水耳”，便是将这奶茶比作沟渠中的下水。
于是林静书思量着何不如改良一下这奶茶？她最中意的是后世的珍珠奶茶，只可惜当下条件有限，木薯尚未从西域传入内地，她便将糯米团子搓成珍珠大小作为替代，虽不如木薯做的有嚼劲，但口感弹糯，样似珍珠，加之熬煮茶底的茶叶清香解腻，做出来的味道竟意外好喝。
因着不知这甜味的珍珠奶茶是否合大众的口味，林静书只煮了一桶，按每碗三文钱进行试卖。没成想反馈不错，刚摆上案台，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一桶奶茶就售净了，饮用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第一个喝上她这奶茶的，是尚书左仆射韦康。想起前段时间的烧尾宴，林静书总觉得对不住他，故而每次来食肆吃午膳，她都会好生招待一番。
这一碗珍珠奶茶，自然也是白送的。
“林娘子当真是奇思妙想，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回喝这种甜味的奶茶，没成想滋味还不错。诶，这状似珍珠的是何物？”
见韦康捞起碗中一勺糯米团子后露出讶然的神色，林静书不由觉得好笑，于是解释道：“是些糯米团子。”
韦康咬了一勺糯米团子，眼睛随之一亮：“这香软的糯米团子搭配醇厚的奶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第二日，便有不少人还惦记着这奶茶，来问是否还有售卖的打算。见此，林静书熬煮了两桶珍珠奶茶，同时又煮了芋泥奶茶、酒酿奶茶和红枣奶茶各一桶摆在食肆里出售。倒是颇受追捧。
尤其受小娘子们的追捧。许多小娘子来到肆里不吃饭，只打一碗林静书做的奶茶便离去。
如今，崇仁坊的街头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形，不少人会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奶茶细细品味，这奶茶皆是来自林氏食肆。
这日，林静书正在食肆门口清扫着落叶，眼见梁明珠挽着梁耀宗的手臂从饭庄里出来，两人一个狠狠瞪她，另一个则飞翻出个白眼。
林静书看在眼中，并未理会。自从与这对父女撕开脸面，对方是一点也不装了，对她的恶意全部都直接挂在了脸上。
“阿娘，我们到林氏食肆了。”
恰逢此时，一个郎君搀扶着一位年迈的阿婆缓缓迈步至食肆门口，二人应是母子。虽打扮朴素，身上衣服却洗得干净。
阿婆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自个做点吃吧，在外面吃这一顿饭花的钱，可是能买不少米嘞。”
郎君笑道：“阿娘这些年来为了供我读书吃了不少苦，压根就没享过几天清福。我这刚入仕为官不久攒了些钱，一定请阿娘吃些好的。”
林静书无意中在旁听了个全面，原是一对生活素来过得清贫的母子，儿子有出息赚了些钱便要请阿娘吃顿饭。
她心中触动，便上前笑迎母子步入食肆，安排二人坐下后，推荐了些肆里适合老人吃的菜肴和面食。
林静书刚转身去后厨准备饭菜，却听厅堂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紧接着是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