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惊心动魄的响动,林静书赶忙从后厨出来,却见新扩修的厅堂里一阵异样骚动。食客们没有在用膳,反而围簇成一团,似乎是在瞧热闹。
被一众食客围簇起来的地方,突然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林静书瞥见不远处地上沉着一个实木雕花球,抬头看梁上正好少了一个,只余一条垂下来的铁链空荡荡摇晃着。她的脑袋不由一翁,赶忙扒开瞧热闹的众人上前,却见方才那还搀扶着阿婆有说有笑的年轻郎君,此刻被砸的满头是血,昏沉不醒。阿婆则瘫坐在地,怀抱郎君嚎啕不已。
“怎么办......升儿啊......我的升儿,你快醒醒!”
目睹此情形,林静书虽心如擂鼓,仍强装镇定安抚她道:“阿婆,你先别慌,我马上去寻大夫来。”
阿婆顿时转哭为怒:“寻大夫?这人都给砸成这样了,寻大夫还有什么用?”
林静书恍然意识到,古时医术并不发达。她看这郎君被砸后昏厥过去,指定脑中是有了积血。若在现代,无论如何都是要做手术的,但古人主要以草药为主,至于开颅的经验,还从未有过。
“人被砸成这样,总要找大夫才行。来,大娘,我先察看一下这小郎君如何了。”
朱宝德说着,遂蹲下身去将手指探到那郎君人中处,却顿时如遭雷劈般浑身猛地僵住,他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难看神色。
察觉到朱宝德神情的变化,林静书的心也不由跟着揪起,连忙轻唤他一声:“朱大叔.......”
朱宝德回过神来,肃着面色望一眼身旁阿婆,艰难开口:“已经用不着寻大夫了,人没了。”
阿婆瞠目结舌地顿住哭,她不敢置信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克制住颤抖的身子低眼去看怀中郎君,待反应过来,她抱着郎君大哭起来,听的在旁的众人无不心惊胆颤。
霎时间,林静书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她却耳鸣一般只听到嗡嗡声。她从未料想过,自己的食肆里会出现这样事故。
抬头望着那一个个垂钓下来实木花雕球,林静书眼前不由一眩。
阿婆将失去孩子的痛苦化为眼泪嚎啕过一阵后,心下又蓄起汹涌的盛怒来。她无法找砸死他孩子的罪魁祸首——地上那个实木花雕球算账,便只能将所有怨恨倾泻在装饰花雕球的食肆主人身上,于是怒气冲冲的起身指着林静书。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儿!你这食肆若不装饰这些花里胡哨的大木球,我儿子也绝不可能被砸死!”
林静书为难道:“阿婆,这些实木花雕球都是找都料匠装饰的,我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会掉下来。更未想过,它会砸中你的儿子。”
阿婆厉色道:“你就别妄想推脱责任了!这些玩意儿既是在你食肆里装的,那就是你的过错!你当初若不挂这些玩意,我儿子今日也就不会被活活砸死!可怜我儿才二十余岁,正值大好年华,就这样没了......”
听着阿婆又一番恸哭,林静书不语,当下心中也满是后悔。
当初陶姜要在顶部装饰这些实木花雕球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妙。那陶姜再三跟她保证,定将这些实木花雕球吊的结结实实的,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她才放下心让对方去挂这些东西,如今却掉了下来,还活生生将人给直接砸死。早说......早说态度再强硬些,坚持下自己的主张,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哪有后悔药可卖?
*
林静书听阿兄讲在她这食肆被砸死的郎君,名为温子升,在弘文馆任九品校书郎一职。他家境不好,家中只有一位老母,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居住在长安城。
温子升作为三年前及第的进士,因为拿不出钱笑纳吏部负责选拔的官员而遭刻意刁难,始终没有入仕。前段时间韦康在听说他的事后,将那吏部官员痛骂一通并撤了官职,温子升才被安排了校书郎一职。
刚领上第一份俸禄,温子升便携阿娘白氏前往林氏食肆,想着点些菜肴,孝敬下没享过多少福的老人家。岂料竟遭了这样一桩惨事。
祸事是在林氏食肆发生的,林静书也没想着推脱责任。在打听完母子二人的情况后,心中也很是同情。又见白氏短短几日白发全生面无血色,她看的心里极难受,这几日便撂了食肆的营生,同朱宝德和庭疏帮着白氏料理好温子升的丧事,又塞了白氏不少银两过光景。
待忙完这茬,林静书去寻那为她食肆扩修的陶姜一行都料匠们。一是为了拆掉顶上那些让她看了就心生不适的木雕花球,二也是为了讨要个说法,毕竟对方曾经明明向她保证过不会出问题,到头来竟然砸死了个人。
林静书寻到陶姜的住宅,敲开门,出来开门的却是刚入住没几天的一位大婶,讲陶姜已经将这住宅变卖给了她。
“什么?我听陶姜讲过,他在这住了都小二十年了,怎么突然把宅子给变卖掉了?”
不知为何,林静书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该不会是听到她食肆砸死人的风声,故而心虚跑路了吧?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宅子卖掉?他往外卖,我就买呗。”
林静书旁敲侧击道:“陶姜这宅子多少钱卖给的你?”
扯到这个话题,大婶露出一个占了便宜的笑容,喜滋滋地得意道:“二百两白银。”
林静书的脸子顿时难看成菜色。这么好的一处住宅转卖出去才要二百两白银?照长安城这个房价,莫说在寸土寸金的崇仁坊了,哪怕旁的坊,也寻不到更便宜的了!看来是短时间内急于卖出手,才不讲究要价。
这副做派,完全是跑路无疑了!
“大婶,劳驾多问一句,那这陶姜你可知他现在的住址?”
“这我怎么清楚?”
......
林静书又打听了几户周遭的人家,才得知陶姜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长安城。这让她仿佛吞了活苍蝇一般,说不出来的呕心。没曾想这些人在长安城做了这些年的都料匠,如今都干出了名声,却为了躲祸,一个个全都不声不响地跑路了。
又过了几日,白氏心中怨恨未消,直接将林静书告到了府衙。
她对钱物一点也不看重,只想为儿子讨要个说法。
因为属于意外事件,加之各种因素忌惮林静书,也便没有定她的罪。只是从这之后,白氏因受了偌大的刺激处于大悲大怒之中,变得有些神经质。每日都来林氏食肆,变着各式花样捣乱,吐唾沫、扔秽物、抛石子、洒脏液、骂脏话、咒祖宗......能想出来恶心人的招数,全都使了个遍。搅得林静书这生意完全无法做下去。
庭疏几人上前驱赶白氏。由于对方年岁不低,都已是花甲老人,他们也不敢动手动脚。多是言语哄撵加上几下不痛不痒得推搡,根本阻拦不住。从早到晚,都在林氏食肆门口耗着,逮住空当就冲进来捣乱。
饶是食客们不忌讳肆里死过人照旧奔着滋味来,一见有个疯婆子每天撇进来的那些污秽东西,也被恶心得完全食不进去,故而食客也越来越少。
一日,白氏甚至挥着菜刀来食肆招摇,虽然没伤人,还被庭疏眼疾手快地给夺下了,仍吓得食肆里的客人四散逃开。
林氏食肆老太婆砍人的事一在坊间传出,就更没人敢往跟前凑合了。
白氏看出林氏食肆也没几个客人敢来,也就稍微收敛些动作,来的没再那么勤,只是偶尔来打个晃,看下情况。
生意上的事大都此消彼长。林氏食肆这边出了事,梁氏饭庄的营生反倒死而复生。这几日,不少食客又在林静书眼皮子底下开始往梁氏饭庄钻,梁耀宗的脸上也重现往日得意笑容。
生意冷清下来,林静书也无事可干,就多留意了一眼梁氏饭庄。
这一留意却不得了,她看到梁氏饭庄门口摆了个新的食单木板,上面皆是饭庄新上的菜品。
林静书上前细看了一眼,脸上神色顿时难看不已。
食单上赫然罗列着锅包肉、红烧肉、糖醋排骨、小炒肉、木须肉、京酱肉丝......甚至还有一道她都没有在食肆上过的菜肴——赛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