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疏委实未曾想到,那玉镯真正的主人原是林静书。
追忆往昔,那女童为了舍身救他,被恶犬撕咬伤及腿部,而前些日子他恰巧就在无意间瞥见林静书左边小腿处有一道明显疤痕,只是当时并未往这个方向多想。
庭疏垂眼望向林静书,回想当初那女童挺着一副无比弱小的身板挡在他面前的模样,眼神中的坚韧倒是与如今一般无二,他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林静书察觉到庭疏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抬眸望去,见他眼中含笑,心中疑惑顿生:“庭疏你怎么了?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瞧着我?”
庭疏弯起眼,笑意愈深:“无事,只是想起方才梁耀宗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真心为你高兴罢了。”
林静书笑面如花,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秋风瞬时灌满整个胸膛。自从穿越到这边,她的心情还从未如此畅快过。
尽管与梁耀宗彻底翻脸,对方日后定会更加不留情面地找寻她的麻烦,但这次烧尾宴事件带给他的伤害和侮辱却也不小。林静书心中积压一年的怨恨,此刻消减了不少。
回到林家,林静书再三顾虑之下,还是将梁耀宗做过的恶毒行径都悉数讲给兄妹二人听。不出她所料,兄妹二人一时难以接受。但也正常,在困难时期接济过自己的人竟是仇家,这无论换做是谁,一时都很难相信。
古人生活乏味,故长安城坊间里但凡出点新鲜事,便会立刻传遍大街小巷,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后世的媒体。前两日梁耀宗有多招摇,当下这糗出得便有多大。众人皆知,这梁氏饭庄企图效仿林氏食肆自创的新式菜品,却弄巧成拙,做出孬菜办砸了尚书左仆射的烧尾宴。
故而时至正午,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梁氏饭庄,当下却门可罗雀,没几个食客愿意往跟前凑。
而林氏食肆却因此受益,生意益加火爆,食客一茬接一茬。
肆里食客一多,人手便不够用了。哪怕尹大手脚再麻利,还是应接不暇。
林静书便思量着往肆里再添人手。
这日,卖金钱塔酥的宋大娘和卖甑糕的安大叔来食肆吃晌午饭。安大叔笑赞道:“林娘子可真是能干,如今这食肆生意愈发兴隆。”
“可不是嘛,”宋大娘接话,语气中却透着辛酸和遗憾,“我像林娘子这般大的时候,成天念想着如何嫁的更好。可到头来却嫁了个不争气的郎,早早熬成老太婆,将这日子过成了一把辛酸泪。活到这么大岁数,我也是悟透了。这凡事还是要靠自个,不能净指望别人。只有靠自个,这心里才踏实。若我再年轻二十岁,也要学做林娘子,努力打造自个的营生。”
“宋大娘莫气馁,日子总归是越过越有盼头的。”林静书轻抚宋大娘的肩膀安慰,又问,“二位晌午要吃点什么?”
两人思虑半天,合着拼了道价格最贱的清炒豆芽,主食要了两枚馒头。劳苦大众生活都不易,林静书看在眼中心生酸涩,又送了盘酱香鸡丁和两筒热腾腾的红枣炖酪浆。
二人欣然谢过。林静书忍不住问道:“最近生意可还好?”
安大叔摇了摇头,道:“天气渐寒,小摊生意也越发难做了。”
宋大娘端起碗,饮一口浓郁枣香的酪浆,叹出口热气:“每日就挣这几枚铜子,眼下年关都不好过了。”
林静书暗道怪哉二人如此俭省。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阵阵催促声。
“林娘子,我点的京酱肉丝为何还不上菜?”
“林娘子,汤洒了。劳驾拿块抹布来。”
“林娘子,这缺双筷子,再给添上一双。”
......
食肆里的食客对她千呼万唤,顿时令林静书头疼不已。
安大叔和宋大娘见状,也赶紧起身搭把手帮忙。
待忙过这阵,宋大娘道:“林娘子,你这肆里食客越来越多,这几人已经完全顾不上来了,该添伙计了。”
“宋大娘所言极是,只是这人并不好找。”林静书转念一想,笑道,“二位摆摊的营生既然不如意,何不来我食肆帮忙?我每月各给你们二两银子作为酬劳。”
安大叔与宋大娘互视一眼,面露惊愕。
安大叔感叹道:“我嘞个乖乖,二两银子。我得辛辛苦苦摆上三个月的摊才能勉强挣下这些钱。”
宋大娘不敢置信地确认一遍:“林娘子说的可是真话?”
林静书笑道:“自然不会有假。你们若肯答应帮忙,我自是感激不尽。”
“那好!”宋大娘眉开眼笑地痛快应下,“我们往后也沾染些林娘子的福气,跟着你在这食肆混口饭吃。”
食肆人手方面的问题解决,很快又增添了新的烦恼——目前食客众多,原先的厅堂已无法容纳。林静书便催促陶姜和都料匠们赶工装修。
目前,只差悬挂那些木雕花球。林静书觉得这些木雕花球可有可无,如今食肆装修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差不多了。但陶姜却讲那些木雕花球都已花了银子订制,林静书也只好耐下心来等候。
过了数日,看到约莫十来个精美的实木雕花球垂悬下来,确实为肆里平添几分别致的美感。林静书很满意,甚至按照原先说好的,多付了三两白银的酬劳给陶姜一行人。
陶姜客套地推辞一番,最终还是喜滋滋地收下了。
林静书望着焕然一新的林氏食肆,各色人等陆陆续续进出食肆,食客们落筷夹菜、下勺舀汤......谈笑间品尝丰富菜肴,脸上大都洋溢着惬然的神色。而店里的几人也正忙得热火朝天,庭疏手执笤帚扫地、尹大立于柜前核账,宋大娘端菜,而安大叔则扬起笑脸礼迎客人。
这副生机盎然的景象,让林静书忍不住明朗地期许一笑。
*
午后食肆打烊,林静书和朱宝德在集市买了些肉菜便赶去苏宅。
每隔几日,林、苏、江三家人便聚在一起吃顿晚膳。林静书也会趁做饭的工夫,向苏家的厨子小牙子教授些厨艺。
如今,小牙子在林静书这已学的七七八八,大部分菜肴皆会烹饪,而且做出来的味道与她不相上下。
灶台前,小牙子将翻炒好的葱爆羊肉盛出端到林静书面前,甜甜一笑,道:“师父,尝尝我这次做的葱爆羊肉。”
林静书夹起一筷子尝了尝,忍不住点头称赞:“不错,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羊肉筋道,葱丝辛脆,炒出来的滋味竟比我做的还要好。”
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短短半年工夫,这小牙子就飞快进步至这个程度,想必假以时日,厨艺将要远胜于她。
对此,林静书却并未心生妒忌。小牙子年轻,有灵气,是个可塑之材。能够在厨艺上为他指点一二,林静书很是乐意,只是偶尔替他感到可惜,毕竟小牙子作为深宅大院里的私厨,可施展的地步实在有限。
听到林静书一番夸赞,小牙子咧开嘴欣然一笑:“我照师父差的还远呢。不过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林静书道:“反正来日方长,往后我会再慢慢教你的。”
惯常洋溢着喜庆笑容的小牙子,在听到林静书的这句话后,脸上却现出忧郁神色:“同师父学习新式菜品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不过从今往后后,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向师父学习厨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