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疏虽损了修为化回原身,近日来却始终紧跟林静书,如影随形,不离左右。对此,林静书对此甚敢慰藉,对方虽不能化作人形,但一直在身旁守候,也让她颇觉安心。
然而肆里少了个聒聒噪噪的人而添了只橘猫,自然引来诸多猜疑,林静书只得随口编了个瞎话,谎称庭疏回到洛阳老家休假去了。如今这橘猫在肆里肆外闲散溜达,其憨态可掬的模样倒也讨得不少食客的欢心。不过唯一叫林静书提防的是,由于近来肆里生意过于火爆,以至梁耀宗看了眼红得紧,她若不留个心眼,恐叫庭疏被对方逮了去剥皮抽筋泄愤。
庭疏虽化回原形,但顽皮习性依旧,屡次惹得林静书跺脚生气。
这日,林静书见院子里晾晒的腊肠被庭疏拽下一根,叼走啃食了大半,难免怒火中烧,她抄起一根笤帚便追的他满院子跑,直至对方跃上墙头蹿到外头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今日我非逮到你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林静书气势汹汹地追出院子,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庭疏就已不知所踪。倏然,她的耳畔响起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说话声。
“静书,数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充满活力。”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情。林静书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郎君缓缓走来,约莫十六七岁。乍看容貌,谈不上英俊,但面容白净,笑眼弯弯,瞧着竟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也带着别样的温情。
像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林静书的心间微微轻颤了一下,望着眼前这张谈不上熟悉,也绝对算不陌生的面孔,她不由怔了一下。
凝睇林静书全然一副懵然的模样,这郎君语气似有些失望道:“不过才数年未见,静书就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蒋归元。”
“归元……”
一种并非她能自主的、深情中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仿佛在一刹那,身体的掌控权突然归于住在她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
林静书在喊出那一声蒋郎后,陡然愣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控制……
她正疑惑中,却见蒋归元在听到这声呼唤后,颇感宽慰地舒展眉眼,随即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激动道:“太好了,静书果然还是念着我的。”
林静书这才瞬间想起,这蒋归元曾是她儿时最好的玩伴,好到二人常道长大后要结为连理。只不过那已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儿时不谙世事的一番胡话,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对方倒还记得一清二楚?
还未等林静书将人推搡开,就见那方才跑没影的庭疏倏然间扑上前挠扯这蒋归元,痛得他立刻撒手,转而将脚边这只难缠的猫轻轻踢开。
林静书虽在心中感激庭疏解围,但还是将它抱起,装装样子轻声呵斥道:“庭疏,不许对人家无礼!”
恰逢这时,朱宝德从集市买菜归来,见林静书正同一个陌生郎君呆在一处,气氛微妙,本想回避,但见那郎君瞥见他后惊喜地唤出一声朱大叔。朱宝德定睛一看,通过一对熟悉的眉眼这才认出来是蒋归元,不由上前激动拍抚其肩,感慨一番。
“哎呦,这不是归元吗?我记得十年前你个头还不及我大腿根,甚至比静书还矮上半头,没想到如今竟长成这般大高个了,人也秀气得很。”
蒋归元笑道:“我听说朱大叔后来回了洛阳,没成想现在也在长安。”
朱宝德解释道:“静书的食肆越做越大,我便留下来帮点忙。”
蒋归元别有深意地望着林静书,道:“静书的那些事迹我都听说了,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朱宝德突然正色道:“话说回来,你阿爷近来如何了?我记得十年前,你阿爷同静书的阿爷可都是这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厨。只不过因你阿爷总觉得作为一名厨师,应当游历四方,寻找各式食材及烹饪之道,所以便带你离开了这长安城。现在想必已是收获颇丰吧。”
蒋归元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年我阿爷游历甚广,厨艺也更加精湛,甚至编写了食谱,将毕生厨技全都传授于我。只可惜现在身体不佳……”
朱宝德道:“所以你此次特地赶来长安,可是为了给你阿爷治病?好在我认识一名孙大夫,他医术高超,或许能——”
蒋归元却摇了摇头,打断他:“我阿爷没得救了。纵使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他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我带阿爷此次来到这长安城,是为美馔大赛。我希望在阿爷还活着的时候,为他打败来自全国各地的所有厨师,赢得美馔大赛的状元,也不枉他穷其一生钻研美食。”
*
数日来,自美馔大赛的消息陆陆续续传至全国各地,告示又风风火火在长安城各坊的坊门、集市街墙、府衙、学堂、寺庙、饭馆酒肆的门前张贴过后,热闹程度堪比除夕当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全国各地的名厨、各家饭馆、食肆、酒楼的掌柜、喜欢钻研美食的寻常百姓皆乘快马、雇车子纷纷赶至长安城中,寻旅馆、酒楼等暂且安置下,以待美馔大赛的竞技开始。百姓们的舆论中心,也由前些日子发生在西市的踩踏事件转至当下的美馔大赛来。
拂晓时分,朱宝德迷迷瞪瞪醒来,听那晨鼓尚未敲响,院子外头便有了不少走路的动静,想来都是奔着皇宫而去。因为今日巳时,将由赵寅等食官主持,于大明宫的太液池畔举办美馔大赛的初选。这些赶早前往的人,要么是携菜品参与选拔,要么是随人流去瞧热闹。不过后者居多,毕竟此次美馔大赛全程将在大明宫举办,对外开放,所以百姓们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进入皇宫的机会。
朱宝德特意挑选了一身体面的新衣换上,准备同林静书前往皇宫。此次美馔大赛,由林静书代表林氏食肆参与,虽说初选已被赵寅和圣上默认通过,不必参与,但是今日还要帮赵寅和尚食局的食官们一起筛选入赛者。可晨鼓都敲响到末声了,仍未见林静书的房间有任何动静。朱宝德望着她静悄悄的闺房,不禁感到困惑起来。由于平时要做朝食,就属林静书起的最早,今日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怎地倒犯起了懒来了?
......
不知为何,林静书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冻住般无法动弹,应是在经历鬼压床,可是耳畔不断传来软绵绵的呼唤声。仔细一听, 那呼唤声竟与她的声音一般无二,似是从体内发出,唤的,却是她许久都未曾用过的那个名字——
“林然,林然......”
乍一听,林静书心间一惊。不过穿到这副身体内近一年之久,前世种种自她脑海浮过,却斑驳陆离,恍如梦境。她已然分不大清,林然和林静书,这二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直到胸痛遭一实实在在的柔软沉物压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林静书这才艰难醒来。
抬眼看去,竟是化回原身的庭疏,正蹲在她的胸口安安静静地舔毛。林静书心生喜爱地将其抱起,使劲揉搓了一番他的脑瓜,遂起身,却听门外传来朱宝德带着些许焦急的催促声。
“静书可起来了?别忘了今日太液池畔美馔大赛的初选。”
林静书才想起还有这茬事,于是连忙穿衣梳妆,庭疏跟在她身后一道出门。
“朱大叔,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有些贪睡了。”
朱宝德笑道:“无妨,现在离巳时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呢。”
二人行至门口,却见那苏宝乐踏着轻快的步子而来。面上,是这些日子以来鲜少见到的欣然红润,平日里紧蹙的眉眼也照以往舒展了许多。同时,他怀中还抱着一叠厚厚的书本。
见此,林静书打趣他道:“宝乐,近日见你来为笑笑授学的次数,是越发频繁了。”
苏宝乐微微一笑,道:“笑笑前些日子同我讲,这次她能重获新生,实属不易。故而不想再枉费生命。哪怕一时一刻,她都要充分利用起来。待明年科举考试,她也要参加,希望有朝一日进入朝堂协助陛下济世安民。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志向,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所以我定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闻言,林静书轻轻点了点头,道:“作为姐姐,看到笑笑不必再像之前一样活过今天担心明天,每日守着药壶悲春伤秋,我很宽慰。”
当下日光正盛,林静书转头望见林笑笑弯眼迎上前来,同苏宝乐有说有笑步入书房。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瞬间的虚恍,脑海中又浮现出晨早那声林然的呼唤。
如蜻蜓点水般,她心间倏然一颤。莫名觉得眼下的辰光,如易散云霞、将醒梦境,即将消失一般。
为何突然间生出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