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疏犹记在皇宫的那些日子里,凡大大小小的宴会,李敬文都顶乐意捎带上他。今日不能露面同李敬文一起参宴,庭疏心中难免郁闷。忽见汪守登自后面的马车里钻出,他瞬间找到宣泄之径。
韦康见梁耀宗一副谄媚之态去笑迎汪守登,他的面色霎时阴沉。作为在官场行事风格素来直率的一位老臣,他向来不忌惮任何人。因着早就看汪守登不顺眼,故此番烧尾宴也便没有邀其参与,未料到对方如此厚颜无耻,竟然不请自来。
汪守登敏锐捕捉到韦康的微妙变化,眼皮子不由得抽搐两下。朝中无论哪位大臣举办这烧尾宴,哪一次没有请过他?独这韦康,完全不给他任何颜面。汪守登心中虽怀恨意,却也无计可施,毕竟这韦康在朝中上上下下拥有不少追随者,他压根就动不了对方一根手指头。
理顺胸中的怒气,汪守登在梁耀宗的笑迎之下正欲前行,忽闻一声闷响,一枚烂熟的柿子不偏不倚,正中其头顶瞬间爆开浆来,金黄色果肉与汁水顺颊淌下。
汪守登瞬间僵立。
目睹此景,李敬文嘴角微扬,强忍笑意,韦康则开怀大笑,毫不掩饰。另有苏易简、江政安等大臣相继而至,撞见此幕,皆不动声色偷笑,唯有梁耀宗急忙取出帕子,上前为其擦拭。
汪守登察觉众人的反应,顿时羞恼交加。抬头仰望,周围并无柿子树,倒见梁氏饭庄二层红槛处空空荡荡,于是便怒目横眉道:“梁耀宗,瞧你干的好事,为何放任厨子往楼下乱丢东西?”
梁耀宗连忙道:“冤枉啊大人,我饭庄里的厨子绝不可能干这种腌臜事。”
“周遭就你这家饭庄楼上有人,不是你家厨子,难道还是旁的什么人不成?”
“......”
梁耀宗一时语塞。汪守登怒气冲冲,瞪了梁耀宗一眼,独自步入饭庄。梁耀宗当下脸色,还不及那滩烂柿子好看。
暮鼓声歇,天色见深,但众人一步入梁氏饭庄,便都觉眼前豁然明亮。无论是悬的、挂的、摆的、落地的,到处陈设着各式烛台灯具,照得整个宴会金灿灿亮过白昼。摆放的食案椅子皆是上等金丝楠木,擦得油光锃亮,与金樽、鎏金银碗、玉盘、琉璃盏等食具交相辉映,晃得人眼疼。一个个貌美的乐女坐于金桂、菊花、木槿等花团锦簇中,有怀抱琵琶弹的、有捏着笛或萧吹的、有拿着箜篌奏的、有击打羯鼓的、也有拨弄古琴的......各样美人搭各式乐器,合奏的是优美流畅的《长安乐》。
沁凉秋风宜人,从各扇敞开的窗户里灌入,拨动暗香,拂起悬挂的朱红色帷幔,轻盈飘逸,步入其中,恍若置身仙境。
众人陆续落座,待对迁升的韦康言语恭维贺喜一番,便都静候下来等待上菜。
最先上的是一些冷盘,五生盘、丁字香鱼脍、清凉膳碎......都是以往出现在烧尾宴上的常规冷盘菜,食材奢侈,其实味道也不过尔尔,只是为了撑个场面。来入宴的人平日里的饮食标配都是山珍海味,故而对这些东西也就入不了眼,全都例行公事一般捡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尝,皆没露声色,不予置评。
韦康见此,将梁耀宗招呼到跟前,吩咐他快些去将林氏食肆的冷盘菜都端上来。
梁耀宗皮笑肉不笑地应着,赶忙上楼去,林静书和朱宝德都已做好,一共八样冷盘菜。五香卤牛肉、糖醋白藕、素四样、蒜拍黄瓜、菠菜豆腐、水晶皮冻、凉拌猪耳朵和手撕酸橙鸡。
这些后世小饭馆中随处可见的家常凉菜,制法简约,食材平凡。但正所谓“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众人食厌肥腻之食,偶尔见上这样几道清淡朴素之肴,皆是眼前一亮。待这些冷盘菜悉数上桌,纷纷怀揣好奇之心执箸轻尝,遂面露赞许,都忍不住夸奖起来。
“这几样小菜,所用的食材虽简,味道尝上去却是有滋有味。”
“平日多食肥甘厚腻,偶尔来上几道清淡的小菜,确实不错。”
“这道白藕甜酸交织,开胃醒脾,鄙人非常喜欢。”
......
听闻众人赞许,韦康欣喜捻须,眉开眼笑道:“既然诸位喜欢,那便不必客套,尽情享用便是。”
独苏易简和江政安相视不语,二人都尝出这几样菜的味道出自林静书之手。暑热那阵,天候让人食欲不振,林静书便经常做这几样小凉菜送给他们。
李敬文头一次去林府,林静书也做了其中几样,他一尝便尝了出来,遂问向梁耀宗:“这些菜甚是合孤之意,可都是你这饭庄的厨子做的?”
梁耀宗瞥了韦康一眼,见其正低眉饮茶,梁耀宗忙堆起笑面道:“回陛下的话,这些菜全是我饭庄的厨子亲手准备。”
李敬文缓缓点头不语。
接着又上热盘菜品。有梁氏饭庄厨子备的葱醋鸡、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也有林氏食肆备的锅包肉、黄豆炖猪肘、鱼香肉丝等......可谓水陆八珍,尽皆入撰;荤素兼备,咸甜并陈。
光是看上去就引人流涎,众人纷纷举筷,欲尝其味。但在尝过林静书和朱宝德做的那几样菜品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
因顾忌诸多,众人只是以惊异之色相视,默然不语。李敬文品尝过后,亦是摇头叹息,缓缓放下手中玉筷。
见众人此番反应,韦康心中疑惑丛生。倒是从宴会起就沉默不语的汪守登惦记着被烂柿子砸的那一下,直接语中带刺地开口道:“梁耀宗,这就是你饭庄今日备的菜品?”
梁耀宗闻言,一脸茫然,但见对方面露不悦,忙堆起满脸卑微笑容问道:“正是。敢问大人,可有不妥之处?”
“你饭庄做得这些新式菜品,咸淡失宜,甜涩不分,其味之怪,实难言表。你饭庄里的厨子都是怎么备的菜?”
说完,汪守登又将矛头转向韦康,刻意刁难,令其难堪:“韦大人,陛下难得出宫一次,你就以这些菜肴相待?且不说食材难登大雅之堂,就连味道也是一言难尽。我参加过的烧尾宴不下十余次,这可以称得上是最糟糕的一次。”
闻言,韦康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直接恼怒问责同样脸色不好的梁耀宗:“梁耀宗,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方才不是还跟我保证过,这些菜品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韦大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