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盛,明媚阳光铺满整个大明宫,暖意融融,舒适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令人脚底发软。
入宫先面见过王守登之后,林静书由其派遣的一名绿袍宦官引着,前往尚食局。半路,化回猫形的庭疏从一面墙头跃下,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脚边,林静书俯身一把将庭疏抱起,此刻正走在前方的绿袍宦官并未对此有所察觉。
二人穿过九曲回廊,林静书忍不住瞠圆眼眸左右环顾,很快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
虽说这不是她头回踏入皇宫,但参加美馔大赛的期间,活动范围仅限太液池畔及几个宫殿前宽阔的场地上。又因赛场氛围紧张嘈杂,她的关注点只在烹饪上,从未细瞧过这片皇宫。今日步入皇宫深处,细看之下,竟是这般美不胜收。
回廊雕梁画栋,饰以繁复花纹。林静书定睛一瞧,上边纹路细腻精巧,竟没有重复样式。因正值三月阳春,可见廊外晕染上了各色锦簇花团,层层叠叠,犹如一幅层次分明、清丽脱俗的水彩画。桃花、杏花、玉兰争相竞开。春风拂过,淡绿的柳枝微微拂动,点绽廊下清澈见底的一汪池水,惊扰几尾金鱼,轻盈游弋开。
绿袍宦官扭过头来,这才看到林静书的话中抱着一只猫,并不意外,毕竟这圣上喜猫,尤以橘猫为主,所以这皇宫之中自然也散养了不少,平日里除了供把玩消遣之外,用以控制鼠患。
只是眼前这只猫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绿袍宦官盯着庭疏,而庭疏也定住左右咕噜的眼珠子,毫不客气地予以回瞪。
缄默片刻,绿袍宦官微微眯眼,同林静书道:“你怀中抱着的这只小畜生,咱家怎瞧着有些眼熟?”
林静书苦涩一笑。先前在皇宫时,庭疏没少捉弄王守登及其手下那几个宦官,所以自然也给人留下了些印象。见这绿袍宦官一时还没想起来,林静书赶忙道:“许是这品种的猫遍地都是,大人混淆了不成?”
绿袍宦官不再言语,领着林静书继续前行。不久,林静书嗅到股浓郁的菜肴香味从一面墙内溢出,紧接着二人迈入一处庭院。
“林娘子,这里便是尚食局了,宫中食官们准备膳食的地方。”
林静书一眼望去,不禁微微瞠目。这尚食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敞热闹,人员繁多。数十名食官和杂役正穿梭在其中忙碌,淘洗蔬果、晾晒鱼肉、清涮酱缸、处理琳琅满目的各色食材......六名看火杂役一起看管同个巨大灶台,往其中增添干柴掌控火势,还有三名庖夫正在宰杀一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肥猪。
在这些食官当中,林静书还看到了六个熟悉的身影——尚食局奉御赵寅和杨宸,白承、王必简、关韭和萨宝,六人穿着等级不同的食官服饰。萨宝、关韭、王必简同其他一众食官看到林静书,双眼倏然为之一亮,一时间手中的活计稍作停顿,显然既惊喜又意外。萨宝朝她挑了挑眉毛,关韭和王必简则微微一笑,林静书看到这三个老熟人的面孔也顿感心情愉快,故而回以灿烂笑容。
她又将视线偏移,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厨房里间。只见赵寅和杨宸正在案板前默默切菜,她敏锐察觉到,二人的服饰有变,竟穿着和其他普通食官一样的蓝色衣袍。紧接着,林静书最不想看到的一张面孔突然闯入视线——那个表里不一的白承,此刻着赵寅曾经穿过的绯色袍子,缓缓踱步至赵寅身后。
见此,林静书微微轻皱眉头,略感不妙。
白承在赵寅身旁停下脚步,面无神色地垂目瞥一眼赵寅切好的鲫鱼脍,当即皱起眉头,于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斥责赵寅道:“赵寅,这就是你切的鱼脍?刀工粗糙,薄厚不一,切的甚至还不如新进宫的那三名食官。真不知道你当初是如何坐上尚食局最高长官的位置的?简直是可笑。”
一番特意抬高声音的尖锐恶语响彻在整个尚食局,引得其他食官和杂役纷纷侧目,也包括绿袍官员和林静书在内,皆是哑然驻足观望,一声也不敢吭。这些话也如锋利匕首,直扎赵寅心头,林静书察觉他握着菜刀的手上因用力而青筋凸起,但只是低着头一直缄默不语,让人一时看不清其脸上的神色。不过,在场目睹此景的所有人能感受到他头顶的气压骤然降低。
“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说话呢,是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一副死人样,连个反应都没有。”白承怒火中烧,声音也随之拔高,继续不依不饶道,“甭以为有圣上给你撑腰,你就有多了不起了?我告诉你,现在尚食局一切都归王大人说了算。你若不想再在这尚食局待下去就直说,这里又不缺你这一个!外边可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
对此,林静书有些意外。虽说她对白承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但印象中,他还算温润有礼,颇具风度,不料今日竟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露出如此凶戾之态。也不知是他是真的一时气急,还是权力操持下,本相暴露无遗。
她又看向那赵寅,只见他终于抬起头,面色何其难看,脸上的肌肉几乎都在微微抖颤,但仍强装镇定道:“白大人息怒,你若对这鱼脍不满意,在下重新再切一盘便是了。”
言辞虽有退让,但语气仍生冷僵硬,倒更显出其心中不满。白承冷哼一声,道:“你以为突然转变态度道个歉就能了事?纵使这宫中宽裕,又哪来的这么多食材供你祸祸?既损了一盘鱼脍,就应当接受责罚。去,把尚食局的茅房清理干净,给我禁食一日!”
赵寅瞠目看了白承一眼,并未再多说一句话,在众人注视下走出厨间。
经过林静书身旁时,她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赵大人。赵寅却只是面无神色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离去。
这时,白承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林静书身上。二人视线相撞时,白承目光更为阴翳。
“这位方才在训斥人的,便是这尚食局最高长官,白承白大人。”
绿袍宦官一面介绍,一面领着她走上前去打招呼。林静书虽也在心中对他不喜,但仍行了见面礼,摆出敬重样子道:“小女林静书,见过白大人。”
白承并未多说什么,也回以一礼,只是面容冷若冰霜,神色仍不和善。
林静书也不在乎。
绿袍宦官察觉出二人间气氛不对,白承对这林娘子明显带有敌意。于是为缓和氛围,他朝白承笑呵呵道:“白大人,咱家带来的这位林娘子,想必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刚拿下美馔大赛的状元,如今又是长安城中最火的饭馆的掌柜,可谓年少有为。只是女子身份在前,不便正式入宫担任食官。但圣上及王大人对她烹饪的各式菜肴十分喜爱,且赞不绝口,于是费了好大的劲将她劝入宫中待上一些时日,好将她的那些拿手菜肴和烹饪技巧,传授给你们尚食局的众食官。”
说到此,绿袍宦官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重点提示的意味道:“王大人曾亲口交代过,林娘子待在尚食局的这段时间,你们必须待以贵宾之礼,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到时候王大人怪罪下来,可不要怪罪咱家没提醒过。况且,这林娘子的到来,对你们尚食局来说,也是一次难得学习的机会。将来你们尚食局的这些食官厨艺更上一层楼,对你们、对圣上和王大人不都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嘛。”
白承听罢虽仍感不快,但还是挤出不自然的笑容,颔首应道:“既是王大人吩咐,在下自当顺从。”
“此外,”绿袍宦官继续补充道,“王大人特意交代,林娘子在尚食局的这些日子,每顿膳食都将由林娘子拟定,包括白大人在内,尚食局的众位食官务必听从差遣。尤其是五日后圣上的生辰宴,所呈菜肴和酒品都将由林娘子亲自规划食谱,你只需领尚食局的众食官打好配合即可。”
“我没听错吧?”闻言白承顿时脸色大变,“这里可是尚食局,怎么拟定食谱的事突然交到尚食局外的人手中?这未免也太不符合规矩了!”
听到白承不满的叫嚣,其余在场食官也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诧神情,皆看着林静书小声议论起来。
见白承一时失态,绿袍宦官不耐地皱起眉头道:“这些都是王大人的安排,你若有意见,亲自同王大人去讲就是,何必跟咱家大呼小叫起来?”
白承不再多言。林静书视线一转,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方才赵寅用过的那块砧板上,只见那切好鱼脍整齐的码在上头,薄如蝉翼,薄厚相宜。
“......”
林静书顿时恍然,原来这白承刚才是在挑刺,刻意刁难那赵寅。想来这短时间以来,那赵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