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赤粥
君沉2025-02-26 16:284,227

  因王守登让林静书入宫的这段时间主导尚食局所呈的每顿菜品,白承很是不满,故而直接去寻王守登,想要讨要个说话。

  对此,恰顺林静书心意。白承不在尚食局盯着,她便同萨宝、关韭和王必简仨人寒暄起来,话里话外打听起尚食局近况。

  林静书苦涩一笑道:“方才见那白大人训人的模样,怕是个不好相与的,你们在他手下做事,想必也不容易吧。我观那赵大人切的鱼脍明明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还要挨骂......看来这白大人平日里对你们很是严格呀。”

  萨宝并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关韭却冷嗤一声,语带讥讽道:“白大人确实苛刻,只是他的苛刻仅对赵大人而言,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小食官,倒是宽松得很。”

  王必简补充道:“与其说是宽松,倒不如说是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小食官放在眼中。”

  捕捉到王必简话语中的些许不满,林静书追问道:“此话何意?”

  王必简解释道:“这白大人过于在乎对这尚食局的掌控,一切都得按照他的想法来。他不允许食官们有任何发言权。凡是每顿膳食,尤以圣上为主,都得按照他的决定来。自他掌控尚食局以来,我们这些小食官就再也没有做过自己的菜肴了。”

  “可不是,”萨宝不快道,“有一回,我想为陛下呈上家乡的风味菜肴,却被白大人好一顿训斥。现在我们几个只能做些处理食材、打打小手的杂事。”

  关韭黑了脸色道:“早知入宫做食官会是这种情况,即便是打死我也不进来。”

  萨宝深表赞同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些食官的厨艺得不到任何施展,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林静书微微皱眉,假意不解道:“这白大人先前出宫遍寻佳肴,好为宫中补充食膳,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见他温润有礼,十分可亲,怎地再次入宫,他好似变了一个人般?既暴戾又苛刻,实在令人费解。”

  关韭冷笑道:“林娘子还是年龄尚小,经历事少。活到这个岁数,我关韭什么人没见面过。这人多数都是力量单薄时言行谨慎小心,得势后因膨胀而原形毕露。这白大人作为尚食局的长官,如今又有王大人在背后撑腰,自然不需要再装出一副对所有人都亲和的样子。”

  对于关韭讲她‘年龄尚小,经历事少’,林静书心中并不认同,毕竟这两年以来,她经历的这些大大小小的挫折,可实在让她领悟了一番何为人心险恶。

  “真是人心多变呐,”林静书叹息一声,又继续打探道,“我记得先前这尚食局的长官不是赵大人和杨大人吗?这二人都颇得圣上重视。前些日子,美馔大赛的各项事宜还由他二人主持,为何短短数日,这尚食局的长官怎么一下子变成这白承了?”

  王必简忽然压低嗓音小声道:“林娘子岂不知几天前夜里那场甘露事变?”

  言及此,林静书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颔首应道:“我自然知晓。”

  关韭道:“自那夜事变之后,不止朝堂发生剧变,这宫中也不太平。也不知为何,这赵大人和杨大人明明没有犯任何错误,那日,王大人突然带着陛下的旨意来到这尚食局。宣旨革去了他二人的奉御职务,直接提拔白大人为尚食局的最高长官。还破格从旁的部门调来一个连灶台都不会使的宦官做奉御,平日里监察我们做的每一顿食膳。”

  林静书又问:“得知王大人决定让我主导尚食局所呈的每顿菜品时,这白大人都很是不满,如今从旁的部门掉个宦官来和他平起平坐,他又岂肯罢休?想必定是同那王大人闹了一番吧。”

  “林娘子错了,”关韭解释道,“自那官宦调来尚食局后,白大人同他相处得可谓极其融洽,二人常常形影不离,也不知有何话题可聊。”

  听到这里,林静书略一思索,心中恍然,又道:“你们方才既讲这每顿呈给陛下的菜品都由白大人决定,可有食谱借我一看。”

  关韭疑惑道:“林娘子为何想看食谱?”

  林静书随便敷衍道:“只是好奇罢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菜品?让那白大人如此重视。”

  “菜谱有的,我这就拿给你看。”

  萨宝说着,转身步入厨间,从桌子上将一只小册子拿过来递给林静书。林静书径自打开默默翻阅,脸色微变。每日呈给圣上的菜品,乍一看没什么大碍,许多还搁了药材,给人一种药膳的养生之感。但同孙大夫学过一些药材的知识,林静书看出,这些菜肴中搁的药材,许多都是性猛寒凉的药材。长期食用,恐性命不保。

  “......”

  不知不觉中,几人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未见那白承归来。在林静书怀中小憩一番的庭疏醒来,见她还在同那仨人叽里咕噜聊得正起劲。他惦念着李敬文,便轻轻挣脱开林静书的怀抱,离开尚食局前往其寝宫。

  林静书顺着庭疏离去的方向看去,见他窜上了墙头,瞬间明白他是寻李敬文去了,也便没有任何阻拦地由着他去了。

  时至薄暮时分,林静书观那白承还未回来。众食官依照食谱开始为圣上准备晚膳,众人忙碌间,林静书见赵寅独自一人坐在厨间冷清的角落里拨着一盆莲蓬,便上前帮忙。

  *

  “......林娘子,你猜的没错,革去我尚食局长官职位并非陛下的意思,而是王守登的安排。”

  “自那夜甘露事变后,陛下就被囚禁在紫宸殿,不得出入半步,他完全被王守登给控制了起来。而王守登之所以革去我的官职,提拔白承及另一个宦官为尚食局最高长官,为的是方便他以膳食谋害陛下。这一点,我想陛下深知杜明,但他却无可奈何......甘露事变让王守登看出陛下不得他掌控,所以他又生出了另立新君的想法。”

  “起初,得知此事的我去寻到太医署,但太医署的那些人也显然已被王守登掌控,完全置之不理......”

  闻言,林静书一面剪开莲蓬去抠其中的莲子,一面疑惑道:“真是奇怪,那王守登既要靠在陛下的膳食中做手脚谋害他,可又为何将我安排进皇宫,让我决定宫中膳食?这不是扰乱了他的安排吗?”

  赵寅冷冷一笑道:“如今这王守登已在宫中一手遮天,他是不会在乎这几日的。数日后便是陛下的生辰宴。虽说这王守登最终还是要将陛下置于死地,但总归来说,陛下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小看护到大,他对陛下还是存有几分感情的,所以也就不在乎这短短几日。”

  言及此,赵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目光犀利地望着林静书道:“林娘子,想必你此次入宫,不只是为了帮陛下筹备生辰宴这么简单吧。”

  被赵寅一眼看穿,林静书却并未慌乱,反而坦然地笑了笑,道:“没错......此次事成,还需赵大人你的帮助。”

  赵寅神色倏然凝重,道:“此事若有利于陛下,即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

  翌日晨光微露,林静书同数名食官端上朝食,缓缓步入长生殿。王守登同几名绿袍宦官已静候在食案前。

  一般来讲,宫内宦官都有自己该待的住院。长生殿属圣上寝宫之一,不想这王守登竟猖狂至此,胆敢以下犯上,同手下几名宦官住进长生殿,实在令林静书心生愤慨。她虽对王守登这一番行径颇具微词,但表面却不动声色,毕恭毕敬将朝食轻轻罗列到食案上。

  见此,王守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绿袍宦官恭维道:“托王大人的洪福,咱家今日也能品尝到这长安城中最出色的厨子的手艺了。”

  王守登受用一笑,道:“这林娘子也并不好请呢,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屡次三番去请,才将她请入宫中。”

  绿袍宦官笑道:“王大人能将人给请来,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换作旁人,还不一定能请得动呢。”

  听着二人交谈,林静书一面将朝食在案面摆好,一面陪笑。

  王守登道:“话不多说,一起享用佳肴。”

  林静书遂一一揭开覆在盛有朝食容器上的盖子,待热气腾腾的雾气散开,二人定睛一瞧,却瞬间沉默。

  只见林静书所呈朝食仅为数碗赤色粘稠的羹粥、几碟小菜和数屉黑乎乎的包子,好似从灶台余灰中滚过一样。

  “这......”

  王守登同几名宦官交换了一眼颇为意外的神色。绿袍宦官最先皱起眉头责问道:“方才还想着能一饱口福,为何却准备如此寒酸的朝食?”

  林静书似乎早已猜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所以神色依旧平静,她缓缓开口道:“这些朝食,是小人专门为王大人所做。”

  “哦?”王守登神色微变,望着这一桌朝食道,“我倒是要听听,林娘子为何准备这样的朝食?”

  林静书望了一眼这体态明显臃肿的王守登,道:“小人听闻王大人日常饮食偏爱肥甘厚腻之物,以至脾胃受损,消化不良,甚至还有血积之症。所以想着入宫的这些时日,在大人的每顿膳食上稍作变动,帮助大人调理好身体。——这碗赤色羹粥,是用薏米、丹参、山楂、川芎、酸梅、粟米、芝麻、桃仁、红豆等炒熟研碎成粉末调配熬煮而成,调以野生洋槐蜜。其中山楂、酸梅有消食化积之效,丹参、川芎则可活血化瘀,其余食材则辅助滋补。”

  “而这几碟小菜,皆是清淡之味,可调理脾胃。这几屉包子是用粗粮所做,其中馅料为小人亲手所采荠菜,混入猪肉所调,希望大人喜欢。”

  王守登盯着林静书道:“没想到你一个专注烹饪之人,也懂药膳?”

  迎上王守登的目光,林静书心中一紧。

  在此之前,她见过的最阴森的目光也莫过于凶相毕露后的梁耀宗了,而这王守登的眼神比梁耀宗还要阴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煞,犹如从幽冥之地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林静书径自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下口水,坦然笑道:“古语有云,‘病从口入’,正是因为所呈上的每一道菜品都对食用过它的人有所影响,我才学习了许多药膳的知识,也是希望每个品尝过我食物的人,都能从中获益。私以为,这才是一个烹饪之人该有的信念。”

  听闻此言,王守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用心了。”

  虽是如此,王守登仍心怀疑虑,故而对着站立在旁的医官使了个眼色,那医官瞬间了然其意,从袖口取一根银针探入这三样朝食中,片刻后取出一看,并无任何变化,便朝王守登点点头示意。

  王守登这才宽下心来,端起那碗赤粥,舀一勺放入口中品尝。

  “嗯,滋味倒是甜酸可口,十分开胃。”

  王守登赞叹道,遂又拿起一枚杂粮荠菜包子细细品尝起来。其余宦官见此,也纷纷品尝起林静书做的朝食来。

  不稍片刻工夫,这些朝食便被几名宦官一扫而光。

  数日以来,林静书精心烹饪呈给王守登的每一顿膳食。因着他自觉这些时日以来身体的确好转了不少,故而稍稍打消了些对林静书心存的疑虑。

  每日除却为圣上和宦官们准备膳食之外,林静书多数时间都在传授菜品和烹饪技巧,所以很快同尚食局的这些食官打成一片。一众食官都是全国各地选拔进来的高厨,不需林静书多费心思,他们学习速度很快,林静书也教得很开心,并趁此机会让体内的原主多耳濡目染。

  此外,圣上的生辰宴临近,林静书利用空余时间梳理好了七十二道佳肴。包括热食三十六道,冷食二十道,甜点十道和汤品六道。

  想出这些佳肴,林静书可谓绞尽了脑汁,毕竟在兼顾滋味的基础上,她还要运用食物相克之法,让这些佳肴在搭配后产生毒性,好以此让王守登一众宦官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不过这王守登要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谨慎,对方也担忧她会在膳食中做手脚,故而让她将每道菜肴所需食材全部细致地罗列出来,拿给医馆过目。

  好在林静书在入宫之前向孙沉香请教过,凡事过往医书中记载的食物相克情况,如《本草纲目》、《千金要方》等书籍中详尽过的,她都未曾采用,所以太医署的众医馆拿着她罗列的菜谱,横竖没看出一点苗头来。最后只同王守登道没有任何问题。

  

继续阅读:第110章 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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