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黄金入手,林静书并未急着将食肆开张,而是着重构思起食肆的扩修来。
虽说此次赵寅为她引荐的都料匠和工匠们比陶姜一行人还要出名,但经过上次实木花雕球砸死人的教训,这次扩修,林静书决心不再盲目被人牵着鼻子走,而是带着食肆所有人去考察其他的大饭庄和酒楼,看旁家都是如何布局和装修的,然后汲取各家之所长,众人一起商讨如何扩修食肆。
毕竟,食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非她一人之力。
除却梁氏饭庄,多半天下来,林静书一行人逛看了五家长安城久负盛名的饭庄酒楼。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布局,可借鉴的优点也不少。
林静书道:“关于食肆的整体布局,我已经有了初步想法。我打算将这食肆扩为两层。下层分为招待区、散座区、茶水区、厨房区和舞台,上层则辟为包间区。入门即见招待区,主迎食客,负责账目。舞台居中,供食客欣赏乐舞,茶水区则是食客休憩闲谈之所,免费供应茶点,以免客多时有占座不走的情况发生。二层包间区则专为一些喜清净或聚餐的食客准备,你们觉得如何?”
朱宝德略一思索,道:“布局虽细,但依我之见,下层分设如此多区域,恐显拥挤,何不如像之前的林氏饭庄一样,将厨房移至二楼。且增设杂物间,专储食材。”
小牙子附和道:“朱大叔所言,正中我心,我也觉得最好再隔出个杂物间来。平时那么多食材放在厨房,不止碍事,而且因厨房常有油烟水雾,致使食材极易腐败。同时,可否将厨房的规模再扩大一些?多添置些烹饪用的灶台和工具。以往,我们仨人用这间厨房就已经很拥挤了,更不要说往后扩建食肆,想必到时候食客更多,还得再招人手,就更耽误工夫了。”
林静书一面执笔将这些想法记录下来,一面点头应道:“好,这些建议真的非常有用。”
宋大娘突然有些难为情道:“林娘子,我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毕竟这么多饭馆和酒楼,都没有这样做过。”
林静书笑着鼓励道:“宋大娘何须顾虑?有什么想法,你尽管提出来便是了,而且越多越好。”
宋大娘道:“我觉得茅房离我们这食肆太远了,平时上一趟就得耗费小半炷香,尤其现在天还冷了。我们倒还可以忍受,但那些来我们这吃饭的食客,比如上了年纪的,总是多有不便。林娘子你总是周转在厨房之间,并不知晓食客们常常抱怨茅房离我们这太远,所以我们可否在食肆弄出一间茅房来?”
安大叔听了,连忙惊讶瞪眼道:“宋娘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那茅房得多臭啊。甭说修在食肆里头了,就算是盖在外头,臭味照旧能扑进来,怎么能建在吃饭的地方?到头来不得把食客全都给熏跑了,这生意咱们还能不能做了?”
林静书却是心间一亮,豁亮道:“宋大娘提出的这个建议,我倒觉得很好。既然别家都没有建茅房,若我们第一个建了,可谓是开创性的举措,能作为我们食肆区别于其他饭馆和酒楼的一大优势。”
安大叔脸色微变,道:“林娘子,你莫非也是糊涂了?宋娘子胡乱提议,你还能照做不成?”
林静书苦涩一笑,道:“安大叔,我现在清醒得很。不过你放心,我保证让这茅房没有一丝气味散出来。”
安大叔匪夷所思道:“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庭疏在旁道:“倘若你去过林宅的厕所,就知道了。”
小牙子笑道:“可不是,师父简直是个奇人。不但在厨艺方面极具天赋,还擅制奇技淫巧。这林宅和苏宅的茅房经过师父改良,跟别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用完之后,只需用脚踩踏一下后面的一个板子,就可出水将那些秽物冲入拳头大的小坑当中。若每日勤着打扫,外加点上熏香,几乎没有半点臭味。更何况到时候将门一关,外面的食客就啥也闻不到了。”
提及这茅房,自来到本朝以后,林静书实难适应。她便根据前世所学,改良了林宅及一些街坊邻居的茅房。
林静书道:“到时候,我们可将这茅房建在下层。分为男女,还可在里头贴上镜面,以供食客用餐之余修补仪容。”
安大叔道:“不过我始终觉得,在吃饭的地方弄出一间茅房总归不好。即便没有气味,有些稍讲究的食客也会介意,而且清理起来还有些困难。林娘子,你何不将咱们食肆后面那户宅子租下来,在院里建个茅房?我听闻这户人家马上就要搬走了。”
安大叔说的这番话,倒为林静书打开了新的思路。她租的这家食肆,建在巷子最前头临街的位置,后面连着一户户的人家。不过靠的最近的宅子与她这食肆隔了十米远,有两面墙体相隔。于是这十米就成了荒废之地,其中杂草丛生。若要将后头那户宅子租下来,她就可以将食肆和那宅子的两面墙体打通,得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和几间房屋,可用来做不少事。
倘若搁到以前,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林静书绝对租不起这样一套宅院,但如今手中有了一百两黄金的本金,租下这样一套宅院, 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静书笑道:“安大叔所言极好,倘若我们将后头那套宅子租下来。就可以把厨房、茅房和杂物间建在院子里。许多活计做起来也更加轻松方便。那院中指定配有水井和柴房,到时候无论是取水还是抱柴,都更为方便,而且上菜也不必在楼梯跑上跑下。厨院中还可晾晒腊肉、摆放酱缸,过了寒冬,我们还可以自己栽种蔬菜,养些牲畜。最主要的是——”
说到此处,林静书看向小牙子和尹大,道:“那空出来的几间屋子,你二人也可带着大娘及弟弟妹妹们搬进来,免得在这大寒天来回跑了。而且,这宅院要比你们之前住的杂乱环境好上许多。”
二人闻言,瞠大眼眸互相对视,皆是诧然欣喜。
小牙子苦于在那拥挤的大杂院中蜗居了许久,眼含泪花,不敢置信地确认一遍:“师父,我真的可以带着阿娘搬进来吗?”
林静书笑着颔首道:“当然,反正那几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将大娘接过来,空余时间,我可多加照看。”
尹大道:“太好了,林娘子,这样以来,我就不必每日跑那么远的路了。而且将弟弟妹妹留在身边看护,我还放心。以后食肆客人多了忙不过来,我还可吩咐他们一起帮忙。”
林静书却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弟弟妹妹还小,你怎么能让他们一直做杂活?如今你不需要再租房子,做饭也可用食肆的食材,我每月给你的俸禄,除却你自己存储下来一些,为弟弟妹妹们找个学塾学习足够了。他们这个年纪,当以学习知识、开阔眼界为重,长大才可有选择找寻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碌碌无为,糊糊涂涂过一辈子。”
尹大闻言顿了一顿,遂双眸泛亮地颔首道:“林娘子所言极是,我受教了。”
……
众人将整体布局定下来,又商讨起食肆的装修风格。
庭疏想起方才在窦家饭庄看到的一些造景,便道:“我们何不效仿那窦家饭庄?也在这食肆内增设一些小型池塘,其中摆入石头,养些锦鲤,还可栽种一些小竹林或是花坛。这样的话,食肆环境会显得更为高雅。”
林静书道:“我也正有此意……而且,到时候,我要将所有几案椅子全部更换成更高档的红木和檀香木,地面砖石为汉白玉,广采鎏金和红缎装饰, 色调主以黄赤绿,显富贵典雅。梁柱、桌椅及门窗雕刻云纹及莲花等吉祥图案……这样装饰下来,我想咱们食肆绝对不会再被人轻看。”
众人纷纷欣喜赞同。
将食肆的扩修定下来。翌日,林静书便寻上赵寅介绍给她的都料匠方昭,将整体规划同他细致讲述。
“方郎,你觉得我这想法是否可取?”
不似陶姜固执且轻看于她,方昭笑道:“旧闻林娘子聪慧能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你这食肆扩修的规划很是细致,倒为我省了不少事。如此,我便按照你的想法加以完善,皆时,定将食肆打造成你满意的样子。”
林静书闻言欣然:“如此,便有劳方郎了。”
寥寥数日,方昭便将图纸按照她的想法设计好。且每处细节都详细绘出,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饰以何种纹样,都极尽细致,完全没有一处敷衍了事。
林静书展开图纸过目一看,食肆未来高大华丽的样子就十分立体地浮现于脑海之中,她忍不住喜悦道:“方郎的设计正中我心,这便是我想要的。”
方昭道:“那我尽快督促工匠们进行修建,年前便会让你这食肆焕然一新。”
*
梁氏饭庄内,梁耀宗听着对面林氏食肆噼噼啪啪热火朝天的修建声音,心间骤然升腾起一股火气来,直烧的眉心皮肉皱出川字形。
原以为经那许太师下令,林氏食肆便会遭到永久封禁。岂料如今不但解封,竟还走了狗屎运,从宫中获得百两黄金的本钱扩修食肆。
……
此刻,林静书立于食肆前,见工匠们各司其职忙活起来,弄出各种噼噼啪啪的动静,她心中却满是憧憬。
等过些时日,待她这食肆扩修完成。一眼望去,风头绝对不会落于对面梁氏饭庄的下风。届时那些曾嫌弃她这食肆低端,横竖瞧不上眼的人也会因此改变想法。
林静书正沉醉于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忽瞥见不远处甄元宝正朝这边缓缓走来,其眉宇间隐含着淡淡的忧愁。
“义兄近日与那许小娘子情深意浓,应当春风满面才是,怎的反倒显出苦恼之色呢?”
林静书带着些许打趣的口吻直言道。自终南山一行,她的这位义兄与那许小娘子愈发亲近起来。如今二人的变化也是十分显著。那许小娘子何其潇洒爽飒的一个人,现在也薄施粉面,衣着娇丽,似朵俏在枝头的桃花儿一般,偶尔还表露含羞一面。而他的这位义兄,原先何其寡淡无趣的一个人,当下也容光焕发,活力重现,俨然年方二八的小伙。
甄元宝幽幽一叹,无奈道:“唉,别提了。正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与棠儿之间的情愫日渐深厚,此事传入到了许太师的耳中。所以他决定后天登门拜访,过来看看……这实在令我措手不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静书,你说,我可该如何是好……”
林静书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甄元宝双眉紧蹙,苦笑道:“静书,我现在正心烦意乱中,你为何还能笑得如此欢快?”
林静书道:“我之所以笑,是因为这件事着实让人欣喜。”
“许太师突然来访,这怎么能算是好事呢?指定是为了问责我与棠儿私自来往一事……”
林静书却摇了摇头,道:“义兄,你不妨细想一下,若那许太师有心反对你和许小娘子,指定是差仆从送信过来,命你断绝和许小娘子之间的往来。他既肯亲自登门拜访,想来,是十分重视你与许小娘子的这段感情,所以要实地考察一番你这位未来的姑爷。”
听到这里,甄元宝神色更为惊惶:“许太师是来考察我的……”
望着对方慌乱的模样,林静书强忍笑意。看来无论是哪朝哪代的男子,都对和岳父第一次打交道感到蹙头。
林静书安抚道:“义兄莫慌,凡是娶妻成家,这一步,总归是要迈出的……”
“我怎能不慌?”甄元宝面露苦笑,“后天清早,你可否同庭疏一起过来?有你二人在身边作陪,我这心里头还能踏实一些。”
林静书笑道:“自是没问题。毕竟你还要准备佳肴厚待许太师,到时我定备出一桌子好酒好菜来。”
甄元宝豁然一笑:“如此,我便安心许多。”
“许太师既要过来,义兄是否要更换宅院?毕竟那处老宅,许太师看了或许会……”
林静书欲言又止。
甄元宝却领会其意,道:“大可不必。这处老宅,将是我和棠儿以后经常居住的地方,所以,无需为了见许太师这一面而弄虚作假。”
林静书微微颔首,心想,这大概才是真正富有的人才具备的底气吧。不过,她也由衷欣赏甄元宝独具的这份真实朴素。
甄元宝虽没有将宅院移居至更阔绰气派的地方,甄元宝还是动员甄府所有的仆从将里里外外细致地打扫清理一遍,拾掇得更为干净整洁。
林静书则托尹大和小牙等人在食肆监工,她同庭疏还有甄宅的厨子到处去备新鲜的食材,拟定午时聚餐的食单。
这日清早,林静书捎上庭疏,陪同甄宅的所有人及许棠立于大门口,耐心静候许太师的到来。
少顷,许太师乘一辆气派的马车缓缓而来,身边还带着一名仆从,正是之前三番五次来劝她到许府当私厨的那位。
许太师今日着一身赤底金绣文的华裳,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臭着,实难让人辨识是天生如此,还是真的打心底里不高兴。他周身弥漫着一种让人难以逼视的威严气场,不像是来相姑爷的,倒好似讨债一般……加上他身高八尺,体态甚伟,使得甄宅上下,包括甄秀在内都不禁生出怯意,皆战战兢兢同他行礼问好。
许太师微扬下颔,吊着眼尾,端着姿态只点头回应。
来到甄元宝面前,许太师驻足,撩抬眼皮,从上至下将他细致打量一遍:“你便是甄元宝?”
林静书站在旁边,可明显感受到她的这位义兄全身都在微微打颤,但他仍努力压下紧张的情绪,动作流畅地行了一优雅的礼仪,温润笑道:“正是在下。”
许太师鼻腔里轻轻哼笑出一声来。他没有说话,但似乎又说了什么,让甄元宝一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