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林静书此言,周遭众人皆心生疑问,面露困惑神色。
“林娘子,这婆子近日来屡屡滋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为她劳心劳力?”
“可不是,那温子升被砸死,分明是那都料匠陶姜之过,这婆子却与你纠缠不休,好生蛮横无理。你即便救了她,她也未必会心存感激,说不定日后还要再生事端。”
林静书向众人行了一圈叉手礼,温婉言道:“诸位一番好心劝诫,我心领了。然那温郎毕竟是在我食肆不幸罹难,我心中也很是愧疚,如今他阿娘出事,我自然不可袖手旁观,否则,这心中更是难安。”
“林娘子当真是宅心仁厚。希望这婆子早晚也能领会林娘子你一番好心呐。”
……
众人正交谈间,朱宝德伸出手指探了探白氏人中处,尚有气息,看来只是昏厥而已。他与庭疏、林正则一同将白氏抬至客房榻上,林静书急忙去寻那多年来为林笑笑治病的沈大夫。
沈大夫为白氏把脉片刻,便放下其手腕道:“老人家脉象弦滑微数明显,此乃痰淤阻络,应是近日心绪不宁,脏腑中风所致。”
林静书听懂了。沈大夫一番话翻译过来便是,老太太被气得犯了高血压。
“那可严重?”
沈大夫道:“无甚大碍,歇息两三日便会醒来,我先开几副药方,给老人家煎服即可。”
“好,有劳大夫了。”
数日过后,白氏终于苏醒,却落得面瘫嘴歪,双腿麻痹。见其如此模样,林静书亦不忍心将其驱逐,只得留在林宅尽心照料。
岂料这白氏丝毫不领她的情,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恨林静书,恨得消瘦的身板不停地打颤,同时用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着她。
看到白氏醒来后的这副眼神,林静书真想避而远之,但仍强装镇定,将备好的饭菜端至其面前。
倘若白氏腿脚灵便,手中还攥着一把刀,林静书料想对方指定会不计后果地冲过来,将她千刀万剐。
气氛甚是沉闷压抑。林静书绷紧脸色上前,将置着饭菜的木托摆在白氏手边的几案上。
“阿婆,我知晓因温郎一事,你现在对我恨之入骨。但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所幸白氏双手尚能活动,林静书便将勺子递与她,白氏却未没接,只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抬手猛然一挥,将几案上的木托掀翻在地。
白净瓷碗破碎,热气腾腾的青菜瘦肉粟米粥倾斜而出,一枚圆乎乎的包子还在地面滚了层污土。
林静书望着满地狼藉,顿时气血上涌,望向白氏的眼中也难掩恼怒,却见白氏泛红眼眶似有泪光,用一种更为深沉的恨意在瞪视她。
看白氏坐于榻上,满头白发,面容沧桑,整个人几近油尽灯枯,毫无半点生气。林静书的心莫名一软,胸中怒火亦被一种莫名酸楚取代。
她并未多言,默默收拾起满地的狼藉。
见此,白氏也颇有些意外。
林静书一边将地上残渣污食收到木托里,一边缓缓开口道:“阿婆,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消弭你心中怒火。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当初我请陶姜等一行都料匠来食肆装修,那悬于顶上的木雕花球皆是陶姜设计。我本不愿意他弄这种花哨的装饰,心中亦产生过不安,但因他再三保证无虞,我才应允。未曾料到,终是酿成大祸……故而,温郎与我,皆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
白氏一直凝望着地上那片没有收拾干净的粥渍,没有吭声。
林静书继续道:“我言及此,并非是要你的谅解,只是想告诉你。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将那陶姜揪出,到时定还温郎一个公道。”
见白氏仍旧沉默,林静书却也毫不在意,她端着小木托径自离开了白氏所住的客房。
*
这几日,白氏无法来肆里捣乱,故而生意渐渐有所好转。林静书暂且无暇顾及梁氏饭庄情况如何,待午后未时一到,她便歇业食肆,与庭疏一同到处打听陶姜下落。
不过二人这番走街串巷地打听,犹如大海捞针,毕竟陶姜一行人或许早就离开了长安城。
古时不比现代,交通便捷,监控密布,寻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古时就不一样了,这陶姜一旦离开长安城,随便找个乡下躲藏,就算是藏一辈子,也无人知晓其行踪。
对此,林静书很是头疼。
二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孟宴寻上门来找庭疏出去厮混耍玩。瞥见白氏被林静书搬出来在庭院的石椅上晒太阳,林笑笑还在给她念书讲故事,孟宴不由一怔。
“我说静书,这不是前两日在你家门口发疯的老太婆吗?你怎将她给弄到家中来了?”
听到老太婆一词,林静书微微蹙了下眉头,她曾疑惑庭疏口中这些无礼的言辞何来,原来是都跟这孟宴学的。
“这阿婆中风了无人照料,只好把她安置于此。”
孟宴闻言一笑:“你是打算把整个长安城都纳入这座小宅院里头吗?养着些鸡、羊、猪、猫、鸽子和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也就罢了,如今还添了个老太婆。我看你活的可真是够操劳的,就没有省心之事。”
林静书苦涩一笑,道:“对了,这些时日庭疏要陪我去寻那都料匠陶姜,你若想厮混,还是去寻别的郎君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过来寻庭疏,就不能是为正事吗?”
林静书道:“走鸡斗狗、逛胡姬酒肆、踢蹴毬、看杂耍表演也叫正事?”
孟宴道:“自然不是。我来,是为了助你们寻那陶姜。就凭你俩这样漫无目的地去寻人,得寻到猴年马月去啊?”
话至此处,林静书停了手中的活计,连忙上前问道:“孟宴,难不成你能帮我们寻到这个陶姜?”
孟宴道:“我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我认识一个人,想必他能帮你们寻到这陶姜。”
“何人?”
孟宴缓缓道:“此人名曰甄元宝,乃长安城中声名显赫之巨贾,四方货物,无所不经,但凡可以捞到油水的生意,几乎无所不包。专供权贵的丝绸、香料、珠宝、奴隶贩卖等货物,他有涉猎;百姓日用之粮、油、酒、茶、衣、纸……他也建了自个的作坊。甚至还做着酒肆和饭馆的营生。所以,他的关系网可以说是遍布黄河以北。但凡你想要的,就没有弄不来的,甭说是个活人了。只要他肯帮忙,就算埋在地底下的尸骨都能给你抛出来。”
这甄元宝人如其名,家中元宝不可计数,相传都串联起来,可把长安城中所有树干绕一圈还绰绰有余,实乃长安城中的首富,所以林静书对这个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求人办事,无外乎钱利二字。念及对方身份显赫,林静书登时泄了气:“还是算了吧。这甄元宝作为长安城中的首富,就算我把家底翻出来双手奉上,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又怎会无缘无故来助我?”
孟宴弯眼一笑,道:“放心,你寻这甄元宝办事,我担保你分文不出,到头来兴许他还要求着倒贴钱给你。说不定他一高兴,赏赐给你个万八千的黄金都有可能。”
林静书诧异道:“这是个什么道理?怎地我去请这甄元宝帮忙,人家还要倒贴钱给我?”
孟宴道:“静书,且听我细细讲来。这甄元宝虽是长安城中的首富,然至今未娶,家中唯有知命之年的老母和五岁的幼妹,视若珍宝。然此二人,皆令他头疼不已,老母两年前罹患疾病,长期服用汤药,故而日积月累下来,致使脾胃受损,到如今食药难进。一闻到食物和药味,她便恶心不止,勉强吃进去一些,没过一会工夫照旧给吐出来,可是遭罪。为此,那甄元宝遍访名医名厨,皆未见效。”
说到这孟宴叹息一声,接着道:“还有他那个幼妹,亦是个嘴刁的,吃顿饭也要好生折腾一番,瞧着比寻常孩子瘦弱不少,都快成猴相了。我想你即在料理方面天赋异禀,兴许可以前去一试。若帮甄元宝解决这两个难题,他定会助你去寻那陶姜,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
听了这番话,林静书心中不免一振。如此说来,那便是食疗方面的事了,正中她的专业。早年林笑笑和孙氏因生病脾胃不振时,经她之手,以药膳调养而愈。
林静书欣然道:“好,那我便去试试,”
庭疏突然问了句:“对了,这甄元宝年岁几何?”
孟宴答道:“将近而立之年。”
朱宝德讶然:“我而立之年时,女儿都可自行去集市买蒸饼了,他怎地还尚未娶妻?”
孟宴神色顿时变得微妙:“其中缘由,我不好当面直说。”
他又望向庭疏,上上下下细致看了一番,忽然建议道:“不过,你最好就不要跟着一道去了。”
庭疏不解道:“为何?这甄元宝还能吃了我不成?”
孟宴别有深意一笑:“这还真说不准。”
“……”
难得见庭疏露出一副吃瘪模样,林静书不禁掩嘴一笑。
翌日,经孟宴的引荐下,林静书同庭疏和朱宝德来到了甄元宝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