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褪去,长安城内彻夜长明的灯笼此第熄灭。转瞬之间,天际渐渐泛白,一束束柔和的光线如同最细腻的金色锦缎,轻轻地、慢慢地铺陈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从高耸的宫墙到蜿蜒的街巷,无处不被这温柔的光辉所覆盖。
百姓陆陆续续走上街头,喧嚣声也随之四起。往年,人们的话题离不开赏花灯、逛庙会,而今却都好奇打探起昨夜在皇宫举办的美馔大赛。其中细节,宛如乘风之絮,飞速流传于坊间。百姓们或坐在茶楼酒肆笑谈,或伫立在街头集市争相讨论,一派热闹景象。
相较之下,此刻在远离繁华的桃溪堡村的一户人家当中,更是鸡飞狗跳,热闹的打紧。
沈五正蜷在焐着热气的被窝中呼呼大睡,朦朦胧胧中听见甄氏正骂骂咧咧走过来。
“懒骨头!你还睡得着吗?院子里的猪也没喂,鸡粪拉的满地都是......你难道眼睛瞎了不成?也不晓得清理一下!”
听到这尖锐的责骂声,沈五掏掏瘙痒的耳朵翻了个身,没睬这母夜叉,刚要放松下来继续睡去,突然感觉耳朵被外力猛一拉扯,疼的他瞬间清醒,瞠开眼惨叫着爬起身来。
“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你是聋了还是瘫了?”甄氏的声音更加刺耳,显然是怒火中烧。
“诶,你干嘛!疼死我了,松手!快松手啊!”沈五挣扎开,揉着通红的耳朵没好气地说,“这点活儿,交给沈慧心的妹妹去干不就行了吗?白养她这么些年呢。”
甄氏听罢,脸上的怒气并未消减,反而更加浓烈,她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仿佛能喷出火来,随即抬起手,咬牙切齿地在沈五身上使劲掐了好几下。力道之猛,仿佛要将沈五身上的肉一块块撕扯下来。沈五疼得面目扭曲,上蹿下跳,嗷嗷直叫,像是耍猴一般。
“你还有脸在这跟我叫唤!前两日叫你去把那个赔钱货给我弄回来,你怎么弄不回来?现在家里这些活儿不由你来干谁来干?沈秀心那个小赔钱货才六岁,筛子都拿不利落,你能指望的上她?你要是不想干这些家务活,今儿就进京,赶紧把那赔钱货给我弄回来。听明白没有?别再这里磨蹭了,赶紧去!”
沈五憋着一口窝囊气不满地穿好衣服下床。待走到院门口时,瞥见那沈秀心正静静坐在台阶上边咬着红豆糕边逗猫,正愁心中火气没处撒,直接抬脚将猫踢飞,并扇飞其手中的红豆糕。
“吃什么吃?”沈五的声音冷硬,充满了狠戾。
沈秀心望着哀吟出声的小猫先是一怔,旋即出声大哭。
沈五眯了眯眼,没好气道:“你还有脸哭呢?白白吃我家这么些年粮食。去!把院子里的鸡粪给我清干净,等下午我回来看到院子里还是满地鸡粪,瞧我不把你这双腿给打断!”
沈秀心被沈五这副凶狠的模样给吓得瘦小身子猛一打颤,收住哭声。眼泪虽仍扑簌簌地往下掉,却不敢反抗,只能抽噎着点头答应。而后转身走向院子,拿起扫帚簸箕,笨拙而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清理院子里的鸡粪。
目睹此景,沈五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院门,前往长安城的林家。一路,长安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话题皆是昨夜美馔大赛的细节。
“......我觉得林静书这次赢下状元的可能性比较悬,她可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没错,那蒋归元所在的癸组,三场比拼下来获得的金条数虽不及林娘子所在的卯队多,但后两场呈上的菜品,风头完全盖过了林娘子。尤其是那道五彩蔬香面,刀工简直是绝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可将那些蔬菜切成针细的面条。”
“其实这俩人无论谁赢都一样,反正到最后都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沸腾起来,纷纷凑上前伸长脖子七嘴八舌地追问。
“这话怎么讲?”
“细说一下!”
那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吗?这林静书和蒋归元打小便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就前天,还有人亲眼看到这蒋归元独自一人站在林家门口,与那林静书低声细语。那模样,那神态,啧啧,可谓是柔情蜜意。”
“哟,还有这茬事呢......”
“......”
恰巧经过的沈五听了一耳朵,但关注点却全在那金条上头,便拍了拍外围一个小郎君的肩头,问道:“你可知那美馔大赛的金条是怎么一回事?”
小郎君正竖着耳朵听的起劲,突然被打断,不由烦闷地皱起眉头,耸了耸肩头没好脸色打发他道:“去去去!别打扰我!”
沈五黑下脸子,刚转身走出一步,便朝小郎君的脚边啐了口唾沫:“呸。”
小郎君回头,眉头皱的更紧,小声嘟囔道:“什么人呢这是。”
不过走了这一路,快到崇仁坊时,沈五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我勒个乖乖,六十多根金条,合着那得多少钱呀!”沈五忍不住低声惊叹,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若我能得上几根金条,那岂不是发大财了!到时候,我先休了那母夜叉,娶个娇气可人的小娘子......”
“庭疏快站住!林娘子不让你往外边跑!”
沈五沉浸在白日梦中,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林宅的门口。突然,前方一个人影急急慌慌蹿出,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膛,这股冲撞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待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面露惊慌之色的女子站在面前,原来是沈慧心。
沈五陡生恼怒,他怒喝一声,猛地挥起手来——
“你个不长眼的赔钱货!”
庭疏从墙头一跃而下,本想逃离,听到那沈五在骂骂咧咧,当即停下坐定观察。
沈慧心被沈五的怒斥吓得不敢动弹,她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全身颤抖。
沈五刚想落下这一巴掌,脑海中却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便缓缓放下了手。他强忍住心中怒火,换上一副笑脸温柔道:“没事,没事。我想你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以后走路小心点便是了。”
沈慧心愣在原地,她原以为对方抬手的那一巴掌终将落在自己的脸上,却没想到沈五竟会态度骤变。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眼中却生出了几分戒备。
“阿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沈五脸上笑意更浓,他和颜悦色道:“我这一路走来,听闻你与那林娘子一组,在美馔大赛晋级赛获得了不错的成绩,真是可喜可贺呀。”
闻言,沈慧心并未面露喜悦,心中反而更加警惕。毕竟今日,对方的一番举动也太反常了些。
*
午后,在前往皇宫参加晋级赛最后一轮比拼之前,林静书来到房间,取出存放在箱子中的金条,心中却猛地一沉。一眼看去,金条明显少了大半。
她心跳如鼓,急忙将这些金条倒在桌子上,排开检查,明明有六十三根金条,如今却仅余下三十五根。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林静书紧张地低语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莫非家中进了贼不成?”
林静书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绝无此种可能。自昨晚从皇宫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家中,未曾出门,也没有外人前来拜访。而家里这些人她都知根知底,更不可能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倒是今早她出门倒泔水时,恰巧撞见那沈五站在门口,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使那沈慧心眼睛红肿,明显刚刚哭过。而在瞥见林静书的那一刹那,沈五又敛起凶恶神色,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开,一副生怕被林静书看出端倪的鬼祟样子。
林静书不禁想起前两日沈五那番无理取闹的做派,总觉得事态反常。这金条丢失一事,怕是与这父女二人脱不了关系……
不过她看沈慧心这孩子,不像是那种能做出偷鸡摸狗事情的人。更何况这沈慧心对美馔大赛十分重视,怎么可能窃走金条呢?
离美馔大赛最后一轮比拼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容不得她胡乱猜疑。林静书便拿上手头剩余的三十五根金条,直接来到沈慧心的面前。
“慧心,我这儿手头的金条少了一大半,你可知晓?”林静书直截了当地问道,目光落在沈慧心脸上,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闻言,沈慧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也不敢抬眼看林静书,只是慌乱地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我从未进过林娘子你的房间……”
林静书面无神色地凝睇她几秒钟,心中笃定是沈慧心拿走了金条。毕竟按常理来讲,作为卯队一员,若对方得知存放在她手中的金条丢失,第一反应定是感到惊讶,而沈慧心却下意识只顾着撇清自己。
望着此刻有些慌张的沈慧心,林静书并未开口责备,只道:“慧心,你也不必再费心隐瞒,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是你拿走了金条,对不对?”
沈慧心身体猛一打颤,抬头迎上林静书平静不失犀利的目光,登时被噎的支支吾吾起来:“林娘子,我、我……”
林静书看她这副模样,连个谎也编不出来,想着是个老实孩子,若不是有难言之隐,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晨早我看到你阿爷来寻你,便猜想你可能是有难处,才一时冲动拿走了金条。不过这些金条属宫中之物,仅限在美馔大赛上使用,陛下并没有要赏赐给我们的意思,若你占为己有用在他处,怕是犯了大过!更何况,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精湛的厨艺,不是还想着进入决赛拿下名次吗?为何一时糊涂而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呢?实在不应该。”
听到这里,沈慧心眼眸颤光,林静书继续道:“你若有任何难处,尽管提出便是,我会尽力帮你。但最后一轮比拼马上便要开始了,须得尽快将金条凑齐,不然我们恐怕将无法进入复赛。”
“已经来不及了林娘子,那二十多根金条,我方才都拿给了沈五,他怕是早就离开长安城了。”
林静书心中一沉,却听那沈慧心眼含泪水,声音哽咽道:“对不起,林娘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其实我何尝不想继续参加这美馔大赛,只是那沈五以我妹妹作为要挟,说我如果不愿意帮他把金条弄到手,他就、就要把我妹妹给卖到教坊里去。妹妹打小与我相依为命,我绝不能让她流落到那种地方。”
“什么?”林静书不敢置信,“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父亲!只为了那几根金条,就狠下心来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来。”
沈慧心咬了咬唇,道:“其实,这沈五不是我和妹妹的亲生父亲。他只是在三年前将我们从集市买下,打算等我和妹妹长大一些,就将我们分别嫁出去,以此来换取两份丰厚的彩礼。”
林静书听后,心中的疑惑逐渐解开。当下不禁对沈慧心和妹妹的遭遇生出几分同情。在本朝,女子出嫁通常可获得一笔丰厚的彩礼。即便是普通人家,也会竭尽所能凑出一份体面的彩礼。这份彩礼对于女方家中来说,通常能维持至少五六年的花销。
“算了,你也是没有办法……身为姐姐,我理解你的难处。眼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下一轮比拼,若赶往桃溪堡村将那金条追回,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先入宫,参加完这晋级赛最后一轮的比拼……”
“可是我们手中如今只剩下三十五根金条,还有进入复赛的可能吗?”
林静书平静道:“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不可能?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若我没记错,前三轮下来的第四名酉组也不过获得了四十九根金条,只要我们下一轮节省金条,努力争取三十根金条,或许还有进入复赛的可能。”
沈慧心听后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