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当归羊肉汤
君沉2024-11-20 09:055,210

  这场初雪,一连落了数日。整个长安城天寒地冻,那些本该在晚秋平静萧落的秋叶,经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雪覆压,全无半点生气,一如两日过后那盖上白氏尸首的殓布。

   今年长安,比往年要寒冷许多。这才刚立冬,人们一走出家门同人讲话,就可见不少白雾从口中呵出。百姓们都道今年这长安城的天候属实邪门,初夏不滴雨,早冬连天雪,琢磨着那天上司雨的龙王该是干活的时候打瞌睡,一滴雨也不给落,这掌雪的青女又偏是精力旺盛,一场初雪就连着下了四日。

   天一冷下,出门的人也自然也就变少。平日里晨鼓刚敲响,人们就陆续出门往坊门口聚,或是吃朝食,或是等放行。如今除了上朝的官员和赶早做营生的,基本都散赖会床。

   加之近期坊间里开始流传出,有个别百姓染上奇怪的瘟疫而死,这出门的人也就没平日里多了。

   虽说出门的人变少了,但到府衙办公的官员和做营生的商贩,晌午饭总是要吃的。

   不过在这两日,林静书发现,到她食肆吃午膳的食客见少,尤其是一些熟脸的老顾客,以至往日客满无座的情况一去不复返,仅约莫十来桌的食客,大家伙都肉眼可见的清闲下来。

   难不成这梁耀宗又整出了揽客的新花招不成?林静书心里想着,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留意了一阵对面梁氏饭庄的动静。

   眼下时值正午,正是客流的高峰,但对面梁氏饭庄的经营状况比她这林氏食肆还要惨淡。一烛香的工夫,仅有两个食客步入他的饭庄。显然那梁耀宗也对这一状况感到不解,故而派出饭庄里的人,偷眼观察了一阵她的食肆。

   自从各式炒菜风靡一时,在得到厨师小牙子后,梁氏饭庄的营生与她的林氏食肆平分秋色。为何当下生意突然间也变得惨淡起来?

   对此,林静书很是费解。

   “近期食肆无事发生,那些炒菜的滋味也没有变化,甚至还上新了几样新菜品,为何一场大雪过后,食肆比平日少了将近一大半人?”

   宋大娘围着红泥小火炉烘了烘手,道:“林娘子自小在这长安城长大,怎么会不知道?每年待这天一冷下,大家伙只爱吃烤煮之食。如水盆羊肉、汤饼、馎饦、烤羊等。这些食物吃到胃里热乎熨帖,又能驱寒,在这大寒天最合适不过了。”

   安大叔道:“确实是这样。别看平时那些卖汤食烤肉的小馆生意冷清,菜品单薄,但自入冬后,营生迅速红火起来。就拿临近的平康坊来说,如今,这冯义汤馆是最受欢迎的一家。而且,他家只卖一样汤食,那便是羊肉汤面。”

   林静书道:“仅凭一样汤食就做到如此受欢迎的程度,想必滋味一定很出众。”

   朱宝德忍不住问道:“这冯义汤馆做的羊肉汤面,可有我那拿手的水盆羊肉做的好吃?”

   安大叔露出一副仿佛被为难住的神色,道:“这不好说,但自从吃过一次他家做的这羊肉汤面,每当想起那滋味,我就忍不住想再去吃一次。只可惜价钱有些小贵,实在无福消受。”

   林静书笑道:“那安大叔,明日晌午我请你去这家冯义汤馆再吃一顿如何?”

   听闻此言,安大叔双眼倏地为之一亮,遂喜道:“那敢情好。”

   林静书又看向旁边朱大叔:“正好也借此机会去探尝一下滋味,我偏就不信,难不成能比朱大叔的水盆羊肉还好吃?”

   翌日,林氏食肆一行人都前往位于平康坊的冯义汤馆。

   这平康坊是这长安城中颇具名声的地方之一,仅次于皇城和东西两市,属教坊歌妓聚集之地。也因临近皇城,成了大量官员聚集地,唐代史上曾权倾朝野的宰相李林甫,就在此坊居住。不过林静书穿越到的这个时空,过往并无李林甫的存在,但旁的其他地方,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有诗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在这气温严寒的初冬,林静书等人一步入平康坊,便感受到空气中的温度都莫名暖了几分,这里有着不同于西市的热闹。两旁酒楼弦乐流泻,抬头望去,可见各式貌美娘子倚着红槛而笑,若春风中摇曳的桃花,街头则多的是买醉的达官贵人及诗人文客。

   几人进入冯义汤馆,见其中已客满无座,不少食客正埋下头津津有味地嗦面,又耐着性子等了些许工夫。馆中食客络绎不绝,他们始终没占上位置。

   看来这位置是占不上了。林静书觉得他们六人站在这不好,始终妨碍着人家做营生,故而只跟伙计要了两碗羊肉汤面,一碗给安大叔解馋,另一碗给朱宝德试尝下滋味。等过会儿再去寻个别的馆子。

   安大叔一捧起伙计递过来的汤面,不由咽了咽口水,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便拿筷子捞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

   林静书看着手中这羊肉汤面,并无奇特之处,寻寻常常一碗羊肉汤面。无非是浓白的汤底,些许羊肉、几片菜叶和一坨面,其中漂浮着少许葱花。

   见朱大叔夹起面尝过后,神色微微有些耐人寻味,林静书便问道:“朱大叔,这羊肉汤面的滋味如何?可胜过你那拿手的水盆羊肉?”

   朱宝德直言道:“并非是我自吹,他家小馆做的这羊肉汤面,滋味照我那水盆羊肉可差的太远了。别说比我那水盆羊肉了,就连许多小馆做的,滋味都要比这羊肉汤面好。”

   林静书不由疑惑道:“既是如此,那他家的生意为何如此火爆?这安大叔为何又吃得这般津津有味?”

   朱宝德道:“说来也怪,这汤面的滋味虽说没那么出彩,但不知为何,在尝过一口过后,就让人忍不住想去吃第二口。味道比起我以往吃过的那些羊肉汤面古怪些,也不知其中搁了什么......”

   言及此处,朱宝德用筷子拨弄汤面,见其中有样不足一寸大小的玩意,它通体椭圆,顶部扁平有裂口,长得像香料草果,但并非草果。他不由微微瞠眼,感到疑惑。

   “诶,我做厨子这些年,怎么头一次看到这种香料?静书,你过来看看,可认识这样东西?”

   林静书垂眼看去,脸色顿时一变,道:“居然是罂粟壳!”

   众人不解:“这罂粟壳是何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林静书忽然意识到这个时期还并未有罂粟的叫法,于是换成这时的说法,道:“便是米囊花的果壳。”

   庭疏活了数百年,也算见多识广,他曾在李敬文的御花园看到过这米囊花。此花的样子异常娇艳美丽,又见御医用它治疗过李敬文的头疼之症,故而道:“这米囊花不是作为观赏和药用的吗,怎么成了香料了?”

   见朱宝德夹起那米囊花壳想细尝下滋味,林静书连忙制止道:“朱大叔,别尝!这米囊花壳有微毒,食用过后易致瘾。”

   安大叔听到这里,也停下享用手中那半碗羊肉汤面。

   庭疏奇道:“静书,你是从何处知道这米囊花有毒且致瘾的,我从未听说过。”

   当初宫中御医用米囊花为李敬文治疗头疼时,都不知道这一药性。

   林静书道:“也是无意中听说的。怪不得这家小馆生意火爆,原来是掺了这米囊花壳......”

   不过人们认识到这米囊花有致瘾性,也是明朝之后的事了.......这家小馆的主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对此,林静书实在不解,但众人却都饿得肚皮打紧,故而先到附近寻摸些吃食。

   最近一家能吃饭的地方名为药堂食馆,名字听上去有些怪异,也没什么名气。不过再想找下一家馆子还要走上好大一会工夫,当下天寒地冷,多在外面待上一刻便是折磨,林静书一行人肚子又饿的打紧,便索性硬着头皮步入其中。

   内部环境逼仄,没几个客人,也不见食桌。倒是摆落七八个红泥小火炉,火炉周围是一圈小凳子,炉火烘得厅堂里极为暖和。贴墙摆着一面中药橱柜,还可嗅到淡淡的草药香。想来之前确实是个药堂,不知为何改成了如今的食堂。

   看到馆里这布局,林静书一脸懵然:“我们莫不是走错地方了?这看着不像是个正常吃饭的地方,倒像是个养生食疗馆。”

   听到有人到来的动静,正蹲在柜台后头擦拭中药橱柜的掌柜孙沉香站起身来,扬起颇显青涩的面容笑道:“各位客官不要误会,这里的确是个食馆,都快请入坐。”

   说话间,这药堂食馆的掌柜上前招呼众人。出乎林静书的意料,这掌柜看上去也就比她小上几岁。她原以为是像沈大夫那类,下颌挂一把白须的老人家。

   朱宝德问道:“小郎君,你这地方既然叫药堂食馆,可是个既管抓药又管吃饭的地方?”

   孙沉香道:“在家翁生前,这的确是个药堂,可自我接手后,就将它变成了食馆。如今,抓药看病的事,到我这一辈就不再做了。”

   宋大娘闻言激动道:“小郎君你这是糊涂了?那给人抓药看病,可不比开馆子赚钱体面吗?”

   孙沉香笑道:“可我只喜欢捣鼓些膳食,尤其在膳食中搁入各式药材,既可解口舌之欲又可养生。我还想着有朝一日在这长安城中到处开满这样的药堂食馆,让这药材膳食流行起来。”

   庭疏不禁联想到笑笑每日喝的那些药材,单是闻上去就苦涩难忍,于是忍不住道:“用药材烹饪膳食,那能好吃的了吗?”

   听到质疑声,孙沉香仍笑颜道:“这位俊郎君,我这加了药材的膳食滋味如何,你待会尝尝不就知道了?”

   林静书问:“那你这可有什么吃食?”

   孙沉香道:“今日有当归羊肉汤。”

   对于这当归羊肉汤,林静书也有所了解,是来自东汉时期的千古名医张仲景所研制。在现代时,林静书也尝过几家打着养生噱头的饭馆煮的当归羊肉汤,且不说滋味如何,指定是不正宗的,要么其中药材偷工减料,要么配比失调,根本没有将草药和羊肉的滋味融合好。

   她自个也曾尝试将这道膳食做给爷爷滋补身体,但煮出来的味道却不是很理想。

   等了约莫一会儿工夫,孙沉香将一锅半成的当归羊肉汤端来,放置到红泥小火炉上加热,又为围炉而坐的六人备来碗筷和勺子。

   孙沉香用勺子搅和起锅中的当归羊肉汤。随着火烧锅底,汤中咕噜起泡,一阵香味四溢而散。膻味很轻,多是羊肉特有的鲜香和药材的清香。几人打眼一看,这锅当归羊肉汤卖相不错,食材用的很大方。可见不少羊肉、当归和黄芪,又搁了枸杞子、姜片、葱段、桂皮和八角等调味。

   他们端着碗筷,边同那善谈热情的孙沉香闲聊,边等这锅当归羊肉汤煮开。林静书觉得当下颇像后世大家围坐在一起吃打边炉的感觉。

   很快便煮熟了,几人分别起身拿勺子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盛入碗中。待一尝过其中滋味,不是感慨便是赞叹。

   孙沉香调配的这当归羊肉汤,羊肉膻味极其轻微,肉质鲜嫩醇厚,与汤底完美融合。其中药材的巧妙配比,并没有让汤的滋味显得怪异,反而有种奇特宜人的香气,入口还有自然温润的甘甜。两种滋味的复合,让人回味无穷。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汤喝到胃中十分熨帖,让人的整个身子都不由地暖和起来。

   林静书道:“你这当归羊肉汤明明做的如此美味,怎么却不见有客人来呢?”

   孙沉香垂下眼,叹了口气道:“我这里的食客,几乎都被那冯义汤馆给抢过去了。”

   朱宝德道:“实在可惜,你这当归羊肉汤的滋味,可比他们家做的羊肉汤面好太多了。”

   连一旁安大叔都忍不住表示赞同道:“确实如此。”

   听闻此言,一直以笑模样示人的孙沉香却面露不悦:“不要拿我这精心做的膳食,与冯义那毒害人的吃食做比较。若不是他在汤面中搁入了让人上瘾的米囊花果壳,哪有这么多人去他的馆子吃饭。”

   庭疏讶然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孙沉香道:“我当然一清二楚了。因为最先用这米囊花果壳熬制汤面的人是我,那已经是去年冬天的事了。当时我还以为这药材既可为食物增香又可提神,便加入羊肉汤中售卖,之后一段时间,我这食馆的生意十分火爆,来的基本也都是回头客。不过时间一长,我观其中大部分常来的客人面色变得很不好,神色颓丧,面容灰白,诊脉过后发现他们都是慢性中毒,于是也就清楚这米囊花除了可治病,还有毒害人的一面。长期服用,对身体损伤极大,故而也就不再使用。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言及此处,孙沉香皱起了眉头:“那与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冯义,他为了赚钱,竟在这上头动起了歪心思。我也曾一直在劝阻他不要用米囊花,但他却根本不听,甚至不惜与我决裂。”

   朱宝德听后忍不住感慨道:“小郎君当真是个君子,完全不像那冯义,为了钱财甚至不顾他人性命。”

   孙沉香道:“我之所以将这药堂改成食馆,本意是为了将食物和药材融合,帮助更多的人养生。若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有违我的初衷。”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倾佩。恰逢此时,林静书忽觉头部有些疼痛,手一松,陶瓷的碗勺掉落在地,摔个稀碎。

   “静书,你怎么了?”

   “无妨,头疼而已。老毛病了,先前从楼梯上摔下来过。”

   孙沉香道:“来,把手腕给我,我来给你看看。”

   林静书将手伸过去的同时,忍不住惊诧道:“你还会看病?”

   孙沉香笑了笑,手指搭上林静书的脉,道:“娘子,你可别小瞧人。虽说自阿翁去世后,我将这药堂改成了食馆,但阿翁生前,可没少逼迫我学习钻研各种医术......你之前吃得都是什么类型的药方子?”

   林静书道:“活血化瘀的。之前给我诊治过的大夫都讲,我这脑袋磕过后,里面有血块未散,所以才会引起头疼。”

   “多久发作一次?”

   “不固定。有时几天,有时半月,有时甚至两个月才发作一次。”

   “有头晕的症状吗?”

   “有的,而且有时一扭头,疼的更为严重。”

   “还有其他症状吗?比如视物能力下降,偶尔抽搐......”

   “这些倒是没有。”

   孙沉香摇了摇头,道:“一群庸医......方便我摸一下你的脖颈处吗?”

   “可以。”

   孙沉香将手指摁上其颈部下的一个穴位,林静书顿时疼的一动,他道:“娘子,你这根本不是血瘀导致的头疼,而是先前摔下来后,颈椎扭伤造成的。若脑中有血块未散,绝不止这些症状。放心,我开一些治疗颈椎的药方,喝上几个疗程,你这头疼之症便会好转了。”

   林静书笑道:“我这头疼之症,看了那么些大夫都没治好,没想到来你这就迎刃而解了。”

   “我自小能翻的医书都翻烂了,看病治人于我来说,并非难事。”

  几人说说聊聊,就将整锅羊肉汤喝到只剩下个底儿。虽个个肚子撑的溜圆,但都意犹未尽。

  待走出药堂食馆,冷风迎面扑来。

  林静书回想起方才大家围炉喝汤的场景,对于食肆接下来的经营,她心中突然产生了新的想法。

  

继续阅读:第50章 打边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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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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