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听闻这二字，林静书杏眸微瞠，遂心头一喜，连忙问道：“敢问可是令爱与我义兄的婚事？”
许太师捋须一笑，道：“不然还能是谁？如今，二人六礼已成五礼，就差这最后的设宴迎娶了。届时我会邀请朝中各路大臣及贵族子弟前来，所以这次喜宴，定要好好筹备一番。”
林静书心想她这位义兄和许小娘子的进展当真是神速。自来到本朝之后，她才知道古人结个婚有多繁琐，汉族需遵循六礼的规矩，一步步来。步骤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也就是先请官媒人提亲、问名字和生辰、测算二人八字、送聘礼、择定婚期和迎娶。没想到在这么的短时间内，就已完成了五礼。
看来，这许太师比她的这位义兄还要着急。
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婚礼往往是将新娘迎娶到男方家中。但在本朝，由女方家中主力操办的婚礼也不在少数。毕竟地位势力如许太师，都要强于义兄。林静书想那钱三在同窦燕儿结婚时，便也如此。
林静书笑道：“许太师且宽心。令爱是我好友，令坦又是我的义兄，此次喜宴上的美酒佳肴，晚辈必将竭心筹备。”
听了林静书的包票，许太师笑着微微颔首道：“好。交由林娘子去办，我很是放心。”
.......
腊月廿二，正也是黄道吉日。虽值寒冬，但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许太师作为位高权重的一位老臣，请来了朝中各路大臣和京城不少贵族子弟前来捧场，院中嘈嘈杂杂，礼乐奏响，各式厚礼堆积，可谓热闹冲天。
只可惜林静书是无法身在其中参与这份热闹了，当下，她正在厨院同众人忙着筹备喜宴的酒食。
对于女儿的这次喜宴，许太师的重视程度要远超曾经举办过不少次的烧尾宴。林静书拟定的宴会食单原是冷盘二十道，热盘三十道，甜点果食十道，总计六十道，比上次韦大人举办的烧尾宴还多出两道来，可谓铺张奢侈。岂料许太师过目后竟觉得少了，临时又加了十二道，凑成总共七十二道菜。
单是将这食单上的七十二道菜凑齐，林静书就绞尽脑汁耗费了至少半天工夫。另外采办食材，补买宴会当日烹饪用的厨具，又花费了整整一日。林静书估摸着将这七十二道菜在宴会当日做完，怕是更不容易。毕竟其中许多菜肴都是工夫菜。
幸好许太师府中的厨院足够宽阔，原本就配有十余厨人，林静书又带来朱宝德、小牙子及甄府所有厨子，还临时厚着脸皮向窦义借来三位高厨。这下，人手才算是凑够了。
待到喜宴那日，林静书领着众人分工合作。虽然忙碌，但每人只负责自个擅长的那三四道菜品，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下的厨院，洗米的、剁肉的、剥虾的、捣蒜的、切菜的、折柴的、看灶的、揉面的......将近三十人，手中一刻也不得空闲，伴着吆喝声、谈笑声，呼呼喷出火舌的灶台、腾出热气的蒸屉，咕噜作响的大锅......都忙着各自的活计。其中热闹，丝毫不落于外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静书一行人将烹饪好的一道道菜肴端到外边宴会当中，通花软牛肠、光明炙虾、冷蟾羹、五生盘、金银夹花平截、天花饆饠、丁子香淋脍、红羊枝杖......将这七十二道上齐之后，宾客一一道喜，便入座品尝起美酒佳肴来。
望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佳肴，韦康不由感慨道：“许太师，你为令爱备的这次喜宴，比我那次烧尾宴上的菜品可还要丰盛奢侈，这味道也是一绝......请的可是那林娘子？”
许太师诧然道：“韦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一旁苏易简道：“韦大人作为林氏食肆的常客，但凡静书做的菜肴，他一尝便知。”
韦大人笑道：“正是。”
......
许太师抽空来到厨院，笑容满面的邀请他们道：“诸位今日辛苦了，你们做的这些美味佳肴，使得来宾都赞不绝口。何不也来一起品尝下美酒佳肴，沾沾喜气？”
众人皆面露欣喜，求之不得。林静书摘下围裙走到摆宴的大院，同朱宝德和庭疏寻到林正则和林笑笑所在的那桌坐下，此外，还有甄秀及钟氏，苏宝乐及孙氏，江若水、江在野及方氏几人也在。一行人谈笑间风卷残云，将一桌美味佳肴食了个精光。
待喜宴都吃得差不多了，已至申时。才见甄元宝和许小娘子步入院子东南角的帐中进行交拜。她与宴会上的一众宾客都抑制不住凑热闹的心情，纷纷起身一道进入宽敞且布置华美的帐中进行观礼。
这是本朝婚礼普遍的习俗之一。不似后世的拜堂，而是在阴阳先生测好的一块吉地上搭起青庐和百子帐，女方家中提前在帐中抛撒金银珠宝和甜果，吟唱为成亲之人祈福的歌谣，祝其白头偕老，长寿百岁。
只见那许棠不似往日着清飒的胡服，而是身穿讲究的绿色华服，头戴熠熠生辉的金钗及精美的花冠，手持团扇遮住面容，缓缓移步至帐中。整个人显得矜贵、华丽且庄重。
待行至甄元宝面前，许棠才慢慢放下团扇。
“......”
无人说话，帐中顷刻间静了下来。甄元宝及在旁众人皆是怔住。只见许棠那施过粉黛之后的脸黛眉红唇，肌肤胜雪，何其娇艳可人，又因沉浸在幸福之中，情染粉颊，眼眸似水，美的就好似神女一般。
甄元宝望着笑靥如花的许棠，笑得更甚温柔。
傧相请二人并肩坐好，喂食三口同牢盘，而后便由小甄秀同另一个童子，奉上两盏酒，请二人合卺。
至此，便已礼成。众人也在这个时候纷纷识趣的退出帐中，为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天色见晚，暮鼓即将敲响，前来许府参加喜宴的宾客也都相继散了。
林静书一行人告别许太师，赶回家中。
路上，孙氏想起方才许棠同甄元宝在帐中拜礼的画面，不由叹息一声。
林静书不由疑惑道：“今日既见佳偶天成，孙伯母何故叹息？”
孙氏道：“那许小娘子和甄郎终成眷属，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只是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那次聚餐上，钟氏还在朝我们诉苦，岂料连两个月的工夫都不到，这甄郎就成家了。而我家这位，仍旧八字尚无一撇。也不知道这两个月的工夫，都在忙活些什么......”
听闻此言，在旁的苏宝乐并未吭声，反而极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
众人明显捕捉到了这一点，孙氏也不例外，却继续火上浇油一般道：“瞧瞧，我才刚讲上两句，这就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嫌我啰嗦了不是？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让人操心.....”
对于孙氏这碎碎念，林静书这个外人在旁听着就已经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苏宝乐当下更是再也忍受不了，竟当着众人的面极不耐烦地恼怒道：“够了！除了每日催婚，阿娘你还有旁的正事可干吗？”
“......”
见苏宝乐突然间变得如此生气，孙氏包括众人在内皆是哑然怔住。紧接着，苏宝乐便索性撇下众人往前跑去。
望着苏宝乐的背影，孙氏既不解，又感到一阵委屈：“这孩子，他究竟是怎么了？我无非只是提了一嘴罢了。”
林静书闻言，更加替苏宝乐感到窒息。大家伙回回聚餐，总能听到孙氏忽视苏宝乐极度烦闷的神情，不识相地将催婚提上一嘴，更不要说在家中讲过多少次了。林静书心想倘若她也被这样天天催婚，迟早非被逼疯了不可。苏宝乐能忍受这么久才爆发，也实在是难得。
“近期公务繁忙，宝乐心情不好，孙伯母切勿放在心上。”
林正则随口宽慰一句孙氏，刚要去追苏宝乐，倒见那林笑笑先他一步冲出去追撵。
众人怔住。
“苏兄，苏兄......”
林笑笑的脚步终不敌苏宝乐行进的快，只得边在后头急急追撵，边呼唤他的名字。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
凭什么.....为什么......似乎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被人拿来比较的那一个，却无人在乎因此给他带来的伤害......
由孙氏催婚连带出来的那些痛苦记忆，此刻就犹如画卷般脑海之中展开，伴随着各种声音——
“瞧人家正则，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
“依我看来，宝乐太过敏感胆怯，不及在野机灵变通。你家在野，往后定是个成大事的......”
“如今，在野和正则都已熟记《尚书》，你却连《诗经》都背不下来，又怎好在此安然午睡？”
“那林郎长得好生英俊，他身边那位虽也不差，但不及林郎眉眼温柔，看着实在不好相与......”
“这状元及榜眼所做之诗其实不相上下，只是状元之诗读来更回味无穷。相较之下，探花的作品远不及二人。”
“林郎性格沉稳，行事认真，更宜胜任侍讲一职。苏郎不可重用，太过浮躁......”
“连那敲鼓的钱三都要迎娶富商之女，你这婚事却尚无一点眉目，简直要把我给活活愁死。”
......
凛冽的晚风似刀刃般划过脸庞，苏宝乐眼眶中蓄起热泪。滚烫的泪水涌出，划过风刃削透的脸，使得刺痛感更为强烈。他正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忽闻身后传来倒地并闷哼一声的动静，这才将他从汹涌杂乱的思绪中拉回。
苏宝乐扭头看去，只见那林笑笑被绊倒在地上。他心中猛然一惊，连脸颊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赶忙转身上前将其扶起。
“你这身子本来就不好，何必追我？”
“不妨事的。”林笑笑说着抬起头来，却见苏宝乐双眼都红了，样子看了让人着实心疼，她连忙道，“倒是你，怎么把眼睛都给哭红了？”
苏宝乐揩掉脸上泪珠，掩饰道：“谁说我哭了，只是方才走得太急，冷风刺痛了眼。——你可有摔伤？”
林笑笑强忍住自膝盖传来的疼痛，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没事，我还能走。”
可刚踏出一步就将谎言露馅，膝盖牵扯出得剧烈疼痛让她跛了一下，几近摔倒，幸好被苏宝乐眼疾手快地扶住。
苏宝乐眉头皱的更紧：“都摔成这样了，你就别再逞强了，我来背你回家。”
林笑笑轻轻点头，遂待苏宝乐弯下身后，趴上其背。
苏宝乐背上她继续前行。
感受到来自背部的沉重与温暖，又闻到林笑笑身上淡淡的药香，似香炉在身，苏宝乐当下的内心平复了许多。
“苏兄方才哭红了眼眶，可是因孙伯母催婚之事？”
柔和的话语缓缓传入耳际，苏宝乐顿了一顿，垂眸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总之，烦恼很多……”
林笑笑道：“其实，我蛮羡慕苏兄的……”
苏宝乐诧然：“羡慕我？”
林笑笑轻轻应了一声，开口道：“是啊，我很羡慕苏兄。因为只有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才有资格产生这些烦恼。像我这样天生病弱之人，烦恼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何活下去……”
苏宝乐不语，想起自小开始，便见笑笑从不出门，每日都要捧着熬出苦味的药碗饮用。可即便如此，她也常有病发之时，剧烈的咳喘声让人听来着实触目惊心。
那时，他不懂事，只觉她怪。怪在跟一般人不一样，也从未想过她的痛苦。
后来长大，他替林正则照顾过几次笑笑，期间也见她经历过几次病危，极难硬挺过来，他才由衷怜悯并心疼过她……
当下闻言，苏宝乐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林笑笑道：“虽然我不能切身体会苏兄的痛苦，但却知道生命何其可贵。苏兄不该总是在这最好的年华当中，让自己沉浸于各式各样的烦恼里。”
苏宝乐道：“可产自我心间的这些烦恼，皆是受旁人影响，我又如何避免得了呢？”
林笑笑道：“既是受旁人影响，你就更不必在乎了。苏兄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知晓前人经历的那些痛苦。生不逢时的孔夫子、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武侯、国破家亡的杜拾遗……想想这些人，苏兄又何须受困于毫无意义的烦恼当中？”
闻言，苏宝乐沉默许久，才舒开心胸，长吐一口气道：“笑笑你说的是，相较之下，我的这些烦恼的确不足为道。”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苏宝乐遂舒展眉眼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还能讲出这番大道理来，反倒让我受教一番。”
*
傍晚，大明宫的某处宫殿内，李敬文坐在食案前，见赵寅领着一众宫女和宦官将备好的一份份御膳呈上来。
赵寅开口道：“启禀陛下，今日做的为当归羊肉汤、卤牛肉、见风消……请陛下用膳。”
李敬文举筷挟起卤牛肉品尝，满意地颔首称赞道：“不错，尚食局的厨艺是越发精湛了。原本，孤很排斥这些药膳，你们即便已经尽力消弭那些药材的味道了，但孤依稀还可闻到。不想你却每日执意要让孤食用这些药膳，加之这些药膳出自宝德、林娘子、孙大夫和庭疏他们之手，孤也就坚持了下来。现在孤的身体不但照之前好转了许多，甚至已经爱上了这股淡淡的药材香。”
赵寅闻言微微一笑，道：“陛下，当真是可喜可贺。微臣想着，若林娘子和朱大人他们知晓陛下在食用过药膳之后龙体有所好转，想必也定是十分欣喜。”
李敬文笑容满面道：“马上便要迎来春节了，届时，朝中大臣休假七日，孤也可暂离皇宫，去外边同他们一起过年。听闻你尚无家眷，家中父母也远居江南西道，何不如到时候陪我一起出宫？”
赵寅喜道：“陛下抬爱，微臣自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