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生意冷清。故而才到申时,林静书就关了业,打算同朱宝德和庭疏去集市卖点菜往回赶。
天越发热得严重。日头虽至申时,仍十分猛烈。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孔不入的熏热。整个长安城俨然一个巨型的蒸屉,每个人都仿佛身置屉中,正被小火慢慢蒸熬着。
平常这个点,是集市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现在打眼一瞧,摊位至少撤走了大半。林静书买菜时喜欢挑挑拣拣,和菜贩扯舌还价,如今也被热得顾不上多省几个铜板,匆匆买了菜就往林家的方向走。
三人走到林宅附近,突然发现路上正躺着个人一动不动,却并不意外。
如今,长安城中各处都陆续出现了百姓被活活热死的情形,大都还是曝尸在街头。被热死的,基本是被这暑天快要蒸熟了五脏六腑还一心忙着奔走生计的平民百姓。
林静书走上前拨开那人的脑袋一瞧,栽倒在大街上的竟是钱三,只见他整个人面色煞白。
朱宝德食指探上钱三人中处,道:“还好,这钱三还有气。估计是被这天热得顶不住,中暑了。”
庭疏背上钱三。仨人赶忙回家将他放在厅堂里消暑,林静书和庭疏拿着扇子朝他扇风,朱宝德打了凉井水淘洗毛巾给他敷额头。仨人忙活了一通都弄得满头大汗,好在终于换来钱三睁眼苏醒。
林静书给他舀了碗酸梅汤,钱三自个端着碗慢慢喝,脸色才渐渐缓过来。
钱三感激之余,恋恋不舍地放下被他舔净到汤汁一滴不剩的空碗。
林静书看他这模样,又见那碗被舔得油光锃亮,不由暗自好笑,又默默上前给添了一碗,捏了撮干桂花洒里头,道:“大人多喝几碗。甭客气,木桶里还有的是。”
钱三接过林静书舀得满满一碗酸梅汤,汤面还缀着些清香的干桂花。他喝上一口,酸甜中满是香味,忍不住大赞道:“这酸梅汤不但入口滋味好,喝下去后还能消褪体内的暑热,实在是妙不可言。请问林娘子这酸梅汤是否售卖?我想每日都买上一桶,跟同僚一起分了,也好应对当下这暑热的天候。”
林静书笑道:“我每天都会煮上一大锅分给左邻右舍,多煮你这一桶也不妨事。钱大人既然想喝每日来取便是,没必要花钱买。”
钱三闻言,感激谢过。
这熬人的天候,不但让长安城的百姓难挨,官员更是不好过。
大部分官员因这酷热的天候完全打不起精神来,导致办公效率明显下降,全都无心处理桌前摞得高高的文案,只一个劲儿顾着挥扇子或是淘洗布巾湿敷。见此情形,身为朝中股肱老臣的苏易简也感到十分发愁。正一筹莫展之际,他想到了林静书这几日送来的酸梅汤。
自入伏后,林静书每天都会熬煮一大锅酸梅汤,待放凉后倒入从冰窖里打碎的冰块,分给苏江俩家和左邻右舍。苏易简每每饮过,总觉甜酸可口,暑热消退。便想着何不如在林静书这采办些酸梅汤,给各府办公的官员送去?一来林家可多些收入,二来也可解当下暑热难题。
得知苏易简的想法,林静书欣然答应。反正最近食肆的生意难起,厨院里灶口多,熬煮几锅酸梅汤也花费不了多少工夫。能多个赚钱途径何乐而不为?
不必林静书亲自运送,每日清早朝廷都会派负责采办的官员来取走。林静书几人正好帮官员搬完几桶的酸梅汤,便到食肆里去做营生,并不耽误。
官员是位不苟言笑的粟特大叔,起初只顾搬运酸梅汤,并不多言,连着几日后也有了笑模样,用蹩脚的长安话道:“林娘子,你这酸梅汤熬煮得实在不错。现在各处办差的官员,每天就盼着喝上这一碗。”
苏易简也眉开眼笑同她道:“静书啊,你可帮了老夫大忙了。如今有了这酸梅汤,官员们办事效率上去了不少。”
林静书欣喜,没料想一个小小酸梅汤,如今也能派上不少大用场。虽说有天助的意思在里头,但也盼着老天爷能够开眼降场雨。
每天清早忙完酸梅汤这茬,林静书同朱宝德和庭疏还是到食肆里去。
这两日来,食肆生意终于有了起色。
前些天林静书途径集市,又撞见之前摆摊卖小吊梨汤时的左右两个摊友。一个是卖金钱塔酥的宋大婶,另一个是卖甑糕的胡人安大叔。林静书瞧二人为了点营生,大热的天还在支着摊,脸上的汗频频往下落的模样怪心疼,又念着那日得二人帮衬过,想着食肆离集市也不远,便多跑一趟,提两罐酸梅汤送二人解暑。
二人接过酸梅汤连连道谢,饮过更是赞叹竟比小吊梨汤还好喝。仨人顺便拉起话来,话语间聊到林静书新开的食肆。
林静书道:“林氏食肆离这不远,就在前面梁氏饭庄对面。晌午歇脚时可以过来吃顿饭。”
“林娘子可真能干。之前还见跟我们一起摆摊,如今都开上食肆了。”
“不过这金市哪是我们能消费起的地界呢?”
林静书笑道:“与梁氏饭庄不同。我这食肆,只要来的都是客,味美价廉,量大管饱。还附赠一杯酸梅汤。”
“那敢情好。反正现在天热得邪乎,回去开灶也是遭罪,就去林娘子你那吃了。”
“我们明儿中午就去尝尝。”
二人翌日到林静书的食肆来,一顿饭下来,几个馒头就着两盘炒菜,还有附赠的酸梅汤,合算不过几枚铜板,比普通食肆还要划算!果真如林娘子所说,味美价廉,量大管饱。于是往集市的贩友堆里一宣传,林氏食肆隔天就吸引来了不少客。
林静书、朱宝德和庭疏如久旱逢甘霖,十分欣然,都认真备菜待客。食肆难得红火起来。
梁氏饭庄那边却是会物尽其用。如今天气炎热,饭庄消耗大量冰块和人力水车祛暑,弄得整个饭庄异常清凉与外边俨然两个世界。但也因此,除了一些特殊权贵外,梁耀宗要求凡进入饭庄的食客都要先交五十文清凉费。
部分小官吏一核算,五十文比吃顿饭还贵,这桩事简直比今年一直不下雨还魔幻,也就心怀不瞒,不愿往梁氏饭庄前凑合了。又知林氏食肆附赠酸梅汤,权衡之下,这些小官食客也都流向了林氏食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