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芃恨得牙痒痒，头一回看见一向养尊处优，衣物纤尘不染鞋底白如脸面的云焰公主站在昏暗的地牢里，面上是淬着剧毒的甜美微笑，看不清，辨不明。想到之前自己的那封信，不免有些心虚。
楚芃自小见着越云焰就总透着心虚。
“楚国，楚芃，见过云焰公主。”
“越国，越云焰，见过楚世子。”
“小云霓，面要坨掉了，汤被吸得就剩一半了，你不是爱喝汤么？”舒生只关心自己的面。
“嗯。让他们世子公主在一起寒暄寒暄，我吃面条。今天你往面条里放什么了？”
“基本都是咱家后院自己长的菜，用老母鸡汤吊的，面条是曹莽自己擀的，挺筋道的。我还给你做了几样小菜，你看看。”
“楚芃哥哥，我们就别世子公主的喊了，太生分了，直接叫我云焰吧，儿时你不是还唤过我焰儿吗？”
“焰儿？？！！”曹莽本来拿着工具准备给越云霓的牢房修修补补一番，闻言瞪大了自己的一双大眼。
越云焰掩面一笑，道：“是很小的时候，瞎叫着玩的。曹莽哥哥，何至于如此惊诧。”
曹莽哥哥？自己难道是遇上活鬼了么？闻言，曹莽更害怕了，目眦欲裂，仓皇间几乎想要立刻逃离。
“楚芃哥哥你消减了不少。”
“嗯，这一阵子与赵军斡旋，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瘦一些也是寻常。云焰公主倒没怎么变，气色不错。你是来看越帅的？”
“我跟你说了几遍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越帅了，你改改口。”
越云霓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着急说话，吐字模模糊糊的。舒生乐了，连忙把那根面条夹到越云霓嘴里，笑道：“好了，吃完再说话，大家都知道你不是越帅了，越帅。”
“姐姐，你府上是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么？怎么舒将军亲自做饭伺候上了？要不，过几天，我送几个仆人到你府上伺候着吧，我宫里有位厨娘，手艺不错，尤其擅长做花香味糕点，姐姐应当会喜欢的。”
“公主，你有所不知，云霓就爱吃舒生亲手下的菜蔬面，别人做不出来那个味。”曹莽道。
“是么？那应该只是姐姐吃习惯了，做不出来这个味没什么，世间本就有百般滋味。再说，别人做不出舒将军的滋味，舒将军也未必就能知晓他人的滋味。”
闻言，楚芃饶有趣味地看了舒生几眼，笑容颇具打趣的味道。
“云焰，心领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府上根本养不起什么仆人。不过你说的那位擅长做糕点的厨娘的手艺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等过些日子，你让她做一些送过来给我尝尝。”
“姐姐，我们这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何必等过些日子，今日我就给你带来了，你看。”
越云焰身后的随侍弓着身上前来打开食盒一层层拿出来排开，果然样样精致，花香四溢，色香味俱全。
“带这么多过来，我也吃不完呐。。”
“这不楚芃哥哥也在这里吗？正好尝一尝。你看，舒将军做面条也单单只给你做了一份，楚芃哥哥险些都要饿肚子了。”
“谁会让他饿肚子，就算你不来，也有的是人来给楚世子殿下送吃食。”
“比得过我宫中的厨子？”
“你宫里的厨子比得过你母后宫中的厨子吗？”
越云焰静默了片刻，重新拾起妩媚的笑容，道：“我早劝过母后不要做无用之事。”
“这糕点倒是精致可爱。”
“小云霓，你两眼放光了知道吗？”舒生笑道。越云霓喜欢吃糕点，这但凡是关系不那么生疏的人都知道。
“有吗？”越云霓企图掩饰过去。
“想吃糕点了？”
“我都好久没吃了。”
“要吃吗？”
“不要，我的面还没吃完。”
越云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想’跟‘要’之间的区别，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让自己抛弃‘想’选择‘要’。
“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给大莽吃罢，来，曹莽。”
曹莽屁颠颠乐呵呵上去捧着碗囫囵吸溜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一脸餍足难得由衷赞叹道：“舒生，不怪云霓喜欢吃你下的面，这风味，还真是独一份的，真香。”
这边舒生抓起一个海棠花花样的糕点，掰下一块自己先吃了，道：“稍甜了些，不过还可以，尝尝吧。”
“嗯，不错，很软。正好，没用午膳的楚世子来尝尝吧，云焰公主特地给你备了一份，别拂了她的好意。”
“越帅厨艺远胜舒将军与云焰公主后厨，我已经气饱了，吃不下。多谢。越帅慢用，公主，二位将军，楚芃告辞。”
“替我跟彭姨娘问个好哈。”
“哼！”
“嗳。。楚芃。”
“叫我干嘛！”
楚芃本来已经走到牢门口了，闻言气呼呼地转头。
“我们楚世子饿着肚子还能这么中气十足，果然神勇。”
“你把我叫住就是想要再多挖苦我这一句吗？”
“额边凤还在。”
“嗯？”
“我说额边凤还在。”
“真的吗？”楚芃闻言大喜。
“真的，我骗你干嘛。”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走了，你。。多吃多休息，好好养伤。外面的事你放心。”
“我知道，路上小心。”
“嗯，走了。越！小！猫！”楚芃对着越云霓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如同少年。
“你喊我什么！！楚！黑！豚！”
“小猫生气罗！要挠人啦！！大黑豚跑咯！！”
“等我好了，看我不挠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
楚芃道别道得很是硬气利落，但真正迈开步的时候，又变成了一步三回头，越云霓故意不去看他，但越云焰却是没办法不去看。
“楚芃哥哥对姐姐的痴情也是独一份的了，这一步一回头的，料想天上人间只此无双，我若是姐姐，一准早就应下了。姐姐，这全天下的人都同意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点这个头？”
“唉。。公主殿下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与你王弟的终身大事吧，世子殿下年岁尚可，你可已经不小了，还没挑花眼呐。”
“都入不了我的眼何来挑花眼之说？我小时候倒是属意过楚芃哥哥，不过楚芃哥哥不是只见了姐姐一眼就定下你了吗？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有姐姐你珠玉在前，我还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呢？”
“你少来。前来我越国提亲的青年才俊王孙贵胄如过江之鲫，我不信就没有能比得上楚芃的。你不要觉得喜欢我的就是好的，万不可自误。”
“当然比不上，姐姐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小的时候姐姐挡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长大后姐姐挡在整个越国面前，有姐姐在，我何须长大？”
“无需花言巧语，有事直说。”
“果然瞒不了姐姐啊，我想求姐姐一件事。”
“我是戴罪之身，如何担得起公主殿下一个‘求’字？我戴罪立功也就是了。你说，什么事？”
“这几日，我夜不能寐，总觉得殿外有人飞来跑去的，隐约还看见有人影，身影极快，如同鬼魅，但外面守夜的侍卫俱说不曾有人。听闻舒将军轻功卓绝，胜似鬼魅，所以我想问姐姐借舒将军几天，请舒将军为我守上几夜，若是有人，定然不能在舒将军眼皮底下逃脱；若连舒将军也说确实无人，那我也可得安心，不再疑神疑鬼从此睡上安稳觉。姐姐可允？”
“舒生得给云霓做饭。”曹莽抢道。
舒生见状，十分宽慰地拍了拍曹莽的肩膀，像是认同他这偶尔的机灵。
“这个好办。多的是人求着给姐姐做饭呢，这几日姐姐的吃食俱由我来安排，不会比舒将军做的差的。”
守夜辛苦，侍卫都是轮流值，到点换人。她现在竟然要舒生一人守上一整夜，想必是之前舒生冲撞了她，这事她记在心里，故意要折腾舒生几晚，这一劫，舒生怕是躲不过去的。
越云霓刚想开口拒绝，舒生却抢先一步道：“舒生愿意，只求公主能在陛下面前多替云霓求求情。地牢湿冷，实在不宜养伤。”
越国只有一位世子，一位公主。唯一的这位公主还是九州第一绝色，越王钟爱至极，说的话向来是极有分量的。
“这是自然。那姐姐多休息，云焰先告辞了。舒将军，那今晚就劳烦你了。”
“好，恕不能远送。”
“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让堂堂大将军给她守夜。”越云焰刚刚踏出牢门，曹莽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直接嘲讽道。
“舒生之前冲撞了她，到底不是一个巴掌能抵消的。”
“哼，花容月貌，蛇蝎心肠，同她母亲如出一辙。”
“你在我们两个面前说说这话就算了，在外千万不要对她有什么不敬之语，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又要生事。”
“我知道的。”
“舒生，你这两日忍一忍，尽量顺着她些，这样应当守几夜也就罢了，等过两天我寻个由头，让她放你出来。”
“守几夜而已，无事。”
“要不然后半夜我偷偷过去换你？”曹莽道。
“不必，若是被她知晓，又要大做文章，几夜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曹莽抬眼看越云霓的眼色，见越云霓也未言语，自己也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