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地牢终究是地牢,再好的地牢也是地牢,能舒适到哪里去,除了僻静,越云霓也很难能瞎掰扯些什么好处出来。她心里打着鼓,生怕楚芃在这呆的久了就又觉察出什么来。
..........
“你来这里前吃东西了吗?”先开口的是越云霓。
“啊?没啊,连水都没顾上喝。”
越云霓心想你是怕赶不上我出殡吗?这么着急做什么?
“兔兔包吃吗?”
“兔兔包还有吗?我看那食盒里一共也没几个,好像都被你吃了吧。”
“噢,那个做着麻烦,我又只喜欢吃现做的,他们一次也就蒸几个。”
“这里还剩两个,你吃吧。”
楚芃看不出来越云霓是从哪里掏出了这两只兔兔包,就像他这些年也没能看出来为什么曹莽这么五大三粗又不修边幅的人却能把兔兔包捏的这么精致可爱。
“你什么时候藏起来的?方才我见曹莽大哥一直在点数,好像一直没对上,懊恼得很。”
“嗯,就他不注意的时候呗,你吃吧。”
楚芃其实有两天一夜没怎么吃过东西了,他挺饿的,只不过心里一直挂念着越云霓吃不下什么东西。楚芃坐起身,盯着越云霓看,越云霓看见了,没吱声,这些年越云霓也逐渐习惯了楚芃时不时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越云霓闭上眼靠着墙,道:“你清减了不少。”
“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嗯,血都流掉了哪来的血色?这血流的有些可惜是不是?”
“你身上的血,怎么流,都是可惜。”
越云霓这几天昏昏沉沉的,流了这么多血,任谁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复,她现在除了见客吃饭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睡觉,像是要把前些日子失去的睡眠一点点补回来。
这个人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小的时候,她就是长现在这个样子;现在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像是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在使劲地拉扯她,将她拉长,再拉长。这个人闭眼的时候脸庞要柔和许多,越云霓睁眼时眼睛里的坚毅和洞明凌厉的吓人,没有人可以从她的眼神下逃离开。楚芃初遇越云霓时是震惊的,然而这震惊印在越云霓眼底,却未掀起一丝波澜。当年那个小女娃眼中的淡然在楚芃的眼里,近乎于轻蔑。也是在那天,楚芃第一次知道,有些人是自带光芒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光就寻迹而来。有些人眼巴巴看了那么多眼也等不来一次回眸,有些人只用一次不经意的一瞥就能成就别人此生的求而不得。其实自己不也是没变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那是楚芃第一次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紧张,也是唯一的一次。一个人一生可能有无数次心动,数次喜欢,几次宣之于口的爱意,但应当最多只有一次悸动。这悸动在滚滚红尘中翻来覆去,时不时搅动一下,惹人神往,乱人心扉。楚芃此生的悸动给了越云霓,怎么也收不回来了。现如今还是如此。每一次的久别重逢都会带来一场全新的心动,越云霓一步一铿锵,走在他的心脏上,錾刻下自己的姓名,经年累月,逐渐深刻清晰。现在嗅一嗅,整个鼻尖都是芬芳。一想到她,整颗心就会一边痛着一边心动着。其实都是自讨苦吃,却又乐此不疲。
“起码还得有两个时辰才会开午膳,你真的要一直拿着兔兔包发呆吗?”越云霓睁眼,迎面便是楚芃热喇喇的目光。
“这两个兔兔包是你专门藏起来留给我的吗?”
“要不然你现在只能舔手指。”
“为什么要藏?在那两位兄长面前,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你想要在曹莽的眼皮子底下吃兔兔包是不可能的,莫要说你,有一次他俩在厨房里做兔兔包,云焰公主看到讨要都被严词拒绝了,曹莽为此还挨了顿打。”
“怪不得我方才见他点数,点来点去也没点出一个他自己满意的数字来,好像很懊恼,眉毛都翘起来了,有些吓人。”
“他算数不好,怕要是说出来我和舒生会笑他,所以就自己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点数。我敢说,回去的路上他定要责问舒生是不是偷拿了两个兔兔包。”
“以舒大哥的聪慧,定然知道是你偷藏的。”
“他是知道,但不会说出来。”
跟她随便说了两句闲话,楚芃烦躁的心安定了不少,越云霓既然还能这样谈笑风生想必是没什么大碍了。楚芃一口一个,把两个兔兔包吃了。他和越云霓一样,极喜桂花红豆。
越云霓坐了这一会,坐不住了,重新躺了下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出了这地牢。”
“这地牢我怕是还要住上几天。”
“那我就陪你住上几天。”
“你来这里,坐上半天,态度已经表明,可以了。你再赖在这里对我而言,毫无裨益。你觉得越王会怎么想?满朝文武又会怎么想?此前我越云霓是居功自傲,你楚世子来了表明与我共进退的立场后我可就多了一条恃宠而骄的罪名了。我可以被别人冠上居功自傲的罪名却要坚决拒绝恃宠而骄的毁谤。再说了,我给禹平定的罪名是通敌卖国,你再这样来劲,这罪名可就要从别人那转移到我这里了,你莫不是想害我吧?楚芃,你父王够纵容你的性子了。适可而止,好吗?”
“但是我从来没见你伤得这么重过。”
“只是你没见到罢了,你我都是常年征战的人,伤病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何苦做出闺阁小姐的姿态来?”
“那我就待一天,明日再走成吗?”
“不成,用过午膳就走。”
“但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不想跟个废物一样束手无策。”
“你还废物?你哪里废物了?你是让你父王母后骄傲的儿子,是楚国士兵愿意誓死跟随的世子殿下,还要怎样?”
我当然知道啊。。那既然这些我都知道,为何还要做出这些可笑的事情来,你又知道吗? “那你呢?”
“我什么?”
“我对我父母而言是勉强值得骄傲的长子,对我楚国的将士来说算是值得追随的世子殿下,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非要在这地牢之中说这些话?
越云霓沉默了,这沉默多少让楚芃觉得苦涩,他知道这是越云霓坦荡的地方,坦荡如果也能伤人的话,那可能就是因为真相不符合自己的预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罢了。
但越云霓的脸上忽然像是被洒满了阳光,泛着光亮,她的思绪穿越了许多年,划转过无数时光,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叹息,她道:“是想要见就能见到的楚芃,是身上总是落满了细碎的光的楚世子。”
是众生的向往,也是众生的可望而不可得。对她而言是真实,更是虚妄。
“越云霓。”
“好了,我乏了,陪你说了这么些话,我累了,我要睡会。”
“噢,哦哦,好,你睡吧。”
你是我想要见就不惜跨越千山万水踏破时光也要见上一面的越云霓,是身上笼罩着寻迹而来的光的越帅,是很多人未曾遇到的越云霓,是很多人遇到后就念念不忘的越云霓,是上苍赠予这乱世的一场奇遇。也是,我楚芃想要娶回家的非比寻常的女子。
睡眠对现在的越云霓来说,就是最好的休养方式。就算楚芃躺在她的咫尺之处,她也能睡着。
“嗳,舒生,你看,这楚世子,唉。。。”
昏暗不见天日只燃着一根蜡烛的地牢内,一身错金长袍的楚世子盘腿坐在地上,从后脑勺到腰间都沾上了零碎的干草,眼里盛满了躺在那里安眠的越云霓,楚芃用手指轻轻滑过越云霓乌亮的长发,轻轻点过她毫无血色又因瘦削而略微凹陷的面庞。像孩童终于窃取到了一颗糖果,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偷偷笑了。
“面要坨了,你去开门。”
“哦,对对,我这就去。”
开锁的声音惊醒了越云霓,她起身,睁眼后先看到了满脸明亮笑容的楚芃,再就是满身的海棠花,最后是前来送饭的舒生和曹莽,舒生和曹莽的背后还跟着。。。越云焰?没错了,越云焰满头的金钗子亮得晃眼,比这金钗子更晃眼的,是云焰公主的笑容。这是越云霓出生之后,见过最妩媚的笑容。这笑容,叫男男女女都睁不开眼。
“画艺见长啊,楚世子。”
“嗯,可不,虽然比不得楚蕤那个小混蛋。”
“哦,那什么,说起小楚蕤,他。。有没有托你带个东西什么的?”
“什么东西?没有啊。我许久未见他,我只听说我们楚国的楚小世子玩物丧志还玩出了花样,玩出了名声,真是丢人。等我回去定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云霓,吃面了,你这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给那几个小子凑老婆本的事呢?”
“嗐。。这不顺便问一嘴嘛。”
“越云霓!你是不是又把我送你的那些首饰卖掉了?你没完没了是吧?你不是答应过我不随便变卖我送你的东西的吗?我说你那叫什么云霓军,叫光棍军算了,这一个个投奔你到底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是成家立室的?”
“楚芃,到底是谁没完没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草木皆兵听风就是雨的?”
“我草木皆兵我听风就是雨?好好好。。我们尊贵贫苦的越帅,你要是能说出前些日子我送给你的额边凤,鬓上花,金花朵朵,银叶点点在哪里我就生吞了自己的舌头。”
“额边凤,鬓上花,金花朵朵,银叶点点都是些什么?”
“越云霓!!你个坏女人!你是刚收下就卖掉了吗?”
“你确定你是送给我了吗?我怎么对这些流于表面毫无内涵不说还轻佻到底的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流于表面毫无内涵?越云霓!你知不知道我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了这些个名字?”
“我不知道啊。。起这些名字还需要你想破脑袋吗?下次你实在想给这些首饰起名字,不妨多劳烦你那位王弟。”
“越云霓,你是不是在拐着弯骂我脑子不好?”
“越云霓哪敢啊。。你楚世子发起狠来连让越王后守寡的话都说得出来,你瞧瞧,受害者家的孤女来找你算账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