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芃去看越云霓的脸,去分辨她的神情,去捕捉她的神态变化。越云霓很正经地提出这个问题,却很不正经地笑着,显然,她根本就只是提出这个问题,却无意于答案。
太伤人了。
但楚芃仍然得认真对待,他知道,虽然正经的答案并不能被越云霓接受,但不正经的答案却会被借机接受。这便是越云霓,她用在他身上的坏心思总是放在明面上,生怕他不知道。
“我也馋,只不过我与那些觊觎越帅战力的人是不一样的我馋的,是别的。”
楚芃淡淡的笑像傍晚受晚风吹拂而微微抖动的青草,越云霓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在隐隐作痛,但她的反应机制迅速启动,将这疼痛生生压了下去。
“哦?”
楚芃难得有这样郑重的神色,他不疾不徐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丢下这三件昂贵的嫁妆只一人一马嫁过来。”
“哦?为何?”
“这样娶你才能更容易一些,如今九州之内,有谁比你越云霓更难娶的?你若不舍下这些,就算你肯嫁,也多的是人不许。况且,我也有私心。”
“哦?是什么?”
楚芃哪里能将自己心中埋藏的心事宣之于口?他哪里能讲出‘我不想那位只要叫你一声小云霓你便立刻喜笑颜开、愁容尽散的舒生和那位一见你受委屈便哭得能把人给吓死还笃定自己就算娶妻生子也依旧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的曹莽一直跟在你身边。’这样的话来?
异姓兄长说到底就是异姓兄长,难保不会存着异心,那两个人站在越云霓身旁太久了,久到楚芃无法忽视无法拔出辗转难安的地步。
不过,好事情还是有的。比如,楚芃知道,他这些年来默默陪越云霓等待着的那个时刻,就快要到来了。
“我还要等多久?我想,不会很久了,是不是?”
“什么?”
这个女人明明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非要佯装不知。
“你的大仇,就要得报了,不是吗?”
越云霓的眼神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依旧平静无波,她平静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芃像是没听见这话似的,自顾自道:“他们终究是要败在你的手上的。他们败就败在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越云霓从生下来便不是个会妥协,会服输,会认命,会、、轻易饶恕的人。云霓,我仍记得,那年雨打合欢,雨季来得那样早,刚开的海棠整个被打落,一地苍凉。我始终记得雨水之后你的脸、你的眼。看着你不动声色的模样,我便知道,这一世,你绝不会善罢甘休。”
“楚芃,你一定要在这个场合同我说这些吗?”
“我知道这里人多眼杂,这不才牢牢套着你耳朵说的吗?越帅放心,我的话封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楚世子殿下,所以,您觉得,在这种场合,你套着我的耳朵说话便无伤大雅,是么?”
“那是自然!在场的有哪个不知道你是我楚芃发誓要娶的女人?我想问的,只有一样。越云霓,这么多年来,你究竟有没有因为我,动摇过?”
越云霓没有摇头,更没有点头。她平静地直叫楚芃咬牙切齿。
“越云霓,你知道吗?你看上去是最能沉得住气的人,但只有我知道其实你是最经不住别人纠缠的。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同你耗下去,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这话可不像是从一位世子殿下口中说出的。
“楚芃,你终归是要继承大统的,你以为,你还能耗多久?”
“不劳越帅操心。我家老头子硬朗着呢,再坐上个三五年的王位不成问题。”
三五年?不仅他耗得起,越云霓也同样耗得起。
远处,夏小满像是城门失火般朝越云霓这边狂奔而来。
“你跑什么跑?在宫里跑得跟被人追杀似的,像什么话?”
夏小满连连点头,急急刹住,气喘吁吁道:“越帅,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你小子胡喊些什么?也不看看今日是个什么大好的日子,一口一个不好不好的,当心掌你的嘴!”
夏小满忙捂住自己的嘴,道:“越帅,是舒将军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要你操心!”
“可、、可舒将军被云焰公主打了,好多人围着看呢!”
“我当是什么呢,这就叫出事了?这出的是好事哇,人家打情骂俏关你什么事?你管多少人看呢!我倒是觉得看的人越多越好!”
“唉哟,唉哟,我的大帅哎,您可没见着那二位针锋相对的那个架势,我看着都害怕,云焰公主的脸都气白了,舒将军的脸被扇得通红!”
“什么?越云焰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喜欢赏人家耳光!当我的警告是臭屁是吧?放过就忘!你前头领路,我去看看。”
“哟,越帅如今不撮合云焰公主同本世子殿下了?”楚芃道。
“我从来也没想过撮合你们。欸?楚芃。”
“嗯,怎么?”
“楚芃,你怎么不同他们一样,唤我一声何若郡主?”越云霓回眸问道。
“何若郡主只活到了十三岁,是不是?”
“不错。”
楚芃目送着越云霓走远。
“殿下,您当真要佯装不知,心甘情愿地被越帅利用吗?”
“哟,你在呢?”
“殿下,卑职不想同你说笑。”
“但我想。也罢,每次我想说笑之时你都是正色以对。意长,你需知,当一个人自己想要长醉不醒之时你不必非得把人摇醒。你以为正确的、应该的,可能并不是这个人想要的。”
“可是,越帅她。。”
“你都看出来了,难道你还以为越云霓会不清楚我早知她是在利用我么?”
“既然都心知肚明,那越帅为何还。。您为何也。。”
“这是我们二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我倒是很乐在其中。她就是这样,生怕我不知道她的心思,拼命想让我知道她对我的情意就这么一点,永远排在她要做的事情之后。为达目的,她会不惜利用我、欺骗我,甚至是,牺牲我。”
“殿下,属下这辈子真没遇到过比您更能自讨苦吃的。”
楚芃淡淡一笑,难得地没有动怒。
她总是这样,想方设法地向我展示她到底有多不好,时时提醒我究竟有多不值。这个傻丫头,她有多好,我又有多值,这辈子,我宁愿只有我一人知道。
“他们两人这样站着,真是好一对璧人。这样般配,姐姐若是真要嫁人,肯定还是会选择做楚芃哥哥的王后的。你说是吗?舒生哥哥。”
远处,楚芃正笑嘻嘻地同越云霓说话。越云霓背对着他们,瞧不见神色。
舒生神色冷淡,道:“云焰公主您问错人了,您该去问问何若郡主。卑职人微言轻,只是越帅的副将,听大帅的差遣办事而已,哪里敢过问越帅的终身大事?”
越云焰眨了眨她娇媚的双眼,道:“你们吵架了?”
是隔岸观火的兴奋语气。
“公主殿下,天底下有哪个下人敢同主子吵架?”
越云焰不喜听他以下人自称,特别是在越云霓这里,不惜卑微到底。她道:“舒将军,我姐姐可从来没把你看成是区区下人。”
“云焰公主似乎忽然能懂你的姐姐了。末将倒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公主殿下的开解。”
“哦,本宫毕竟于心有愧,本来只是想同舒将军玩笑一番,谁成想叫姐姐看了去,横生了这么些误会?”
“公主殿下这玩笑开的,实在是叫人容易误会。不过公主,您到底有没有想过要下嫁末将?”
舒生的平缓语气叫越云焰没能在第一时间捕捉他话里的玄机,她脑子难得慢了一拍,但下一刻,她便大怒。
“舒生,你在胡说些什么?又胡思乱想过什么?别以为本公主高看你两眼你便能生出些非分之想。你瞧瞧你自己,除了空有皮相还剩什么?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得青睐于你?”
舒生像是早就预料到越云焰会是这种反应,他平淡道:“我想也不会,你是那样醉心于权位的人。我有的不多,但也绝不是一无所有。我手上有一把很快的剑,身后有一个光耀的门楣,身前还有一个当大帅的妹妹。盛焰公主,您难道当真以为普天之下便只有您一人行囊丰厚吗?”
越云焰还未从刚才的冲击中走出来,她觉得自己遭受了出生以来的最大耻辱,一个将军,胆敢觉得自己有意于他,甚至想过下嫁于他?
“舒生,本宫只告诉你这一次。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想也没有。”
“难道你以为有?”
“我以为最好是没有。不过既得公主这样确定的答案,卑职也好回去复命了,我就说是羞辱,你姐姐非当成是另眼相待。锦绡公主,您都听清了吧?正好给卑职做个见证。”
越云绡满脸倒霉样,走了出来。起初她也劝过自己不要偷听,后来没劝住;而后她又劝自己见好就收,听两句就走算了,也没做到。所以,她只能是认栽,乖乖走了出来。越云绡方才分明是探头探脑的,此时却挺直了腰板死鸭子嘴硬道:“舒生兄长,云焰姐姐,云绡刚刚只是路过而已,二位方才所言,无一句入耳,还请哥哥姐姐饶了云绡吧。”
“末将非是让公主四处去说,散布流言不是我等所为,公主莫慌,方才您听到的,只需告诉你云霓姐姐一人便是。”
啪的一声,舒生果然还是挨了一巴掌。